大半辈子过去的人,自以为看透了生死离别,接受了世事无常......
可直到相伴多年的妻子愕然离世。
身边总是空落落的,觉得少了什么,又说不上来。
从前的每一处习惯里,都有她,可这突然之间又找不到她了。
处处都是她的影子,抓又抓不住......
后来他常常在天亮之前醒来,一个人在屋里坐上许久,不似白日里那般从容,与谁都能说一句没关系。
午夜的落寞,像是那把刮骨的刀。
他这才知道,生命的最后,被留下的人——才是最孤独的。
“公爹......”姜晏宁听出他话里的百般忧思,不免为他担心起来。
“宁儿,谢谢你。谢谢你还活着,谢谢你......还在昀儿身边。”国公爷说。
一句谢谢,把姜晏宁说懵了。
国公爷语带哽咽,摆摆手,意味深长地说道。
“人生在世常有遗憾,忠孝二字实难得两全。你们......理应将身上的责任视为首要,待到将来天下太平百废俱兴,或许那时......你便能释怀今日的种种。公爹只盼着你记得今日的这番话,能够一直陪在昀儿的身边。”
她不知道公爹这是怎么了,但总觉得有事情发生一样......
心里坠得生疼,可见着公爹这副模样,又不忍问出口。
国公爷与她说起,早些时候曾与今日新君商量过,本打算让陆司昀留在京中,承袭陆家的国公之位。
可他想了想,又觉得陆司昀这会儿定是不会答应的。
“公爹,我明白您的意思......”姜晏宁知道,这些日子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公爹本已年迈,理应卸下一身的负担颐养天年。却还要为着朝上的各种事奔走,终究是有些吃不消了。
他早就动了想要让陆司昀承袭陆家爵位的念头,可心里却明白,陆司昀这个时候是绝对不会留在京里的。
“罢了,我这一身老骨头,倒是还能再撑个两年。你们此去征战北萧,可要早些回来才是......”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孩子们,生怕他们走在了他前面。
落得个白发人送黑发人的下场。
当年第一次答应让宁儿出征,那时候他与他大娘子尚且年轻,宁儿和司昀也缺些历练,所以做决定的时候——
虽然担心他们,但也答应得痛快。
可转眼许多年过去了,眼瞧着他们夫妇也到了他当初的那般年岁,自是担心的。
国公爷起身摆了手,“别送了,别让人瞧见......如今都还觉得你没了,千万不能在这个时候大意,不然白白算计了那么许多。”
他示意了一下,然后落寞地走出了帐子。
曾经笔挺的脊梁是他的铮铮傲骨,如今也直不起来了,半驼着背,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目送公爹离去时的背影......
姜晏宁心口处总隐隐痛着,像是被什么东西奋力撕扯着一般。
“母亲。”陆喻洲眼看着祖父走了出来,本想亲自送祖父回国公府,却见着祖父向他摆手示意,只好知会二弟去送,随后走入帐子看望母亲......
只见母亲背对着他,似乎是在擦拭眼泪。
“嗯......”听到洲儿的声音,姜晏宁急匆匆擦掉眼角的泪痕,转过了身。
但她不知道,此刻她双眼赤红一片,任谁瞧了都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母亲,您......还好吗?”陆喻洲小心翼翼地问。
他刚守在帐子外面,对于母亲和祖父间的对话,也听到了一些。
只是看到一向坚强的母亲竟然落了泪,不可避免地有些担心。
“没事。”姜晏宁的鼻音落重,还是故作平常,不想被孩子瞧出些什么。
“......母亲若有心事,也可跟儿子说说。”陆喻洲自然知道近来发生的所有事,甚至不少于父亲所知,“儿子也不是小孩子了,理应为父亲母亲分忧才是。”
听得这话,刚刚还在犹豫国公爷那番话,黯然神伤的姜晏宁好像突然反应过来......
她愣了愣,抬眼看向身前这个高出她一头的大儿子,似乎在等着她开口一般。
这些年她与陆司昀忙于各种事情,甚少陪伴自己的孩子,忽而他们就长大了,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
如今听到向来懂事的洲儿开口,期盼着她能不再将他当做小孩子一般哄着,也想要得到母亲的信任,加入到“大人们”的各种事情中来......
姜晏宁笑了。
伸手摸了摸儿子的脸......“洲儿。”
“母亲从前,都是唤我阿丑的。”陆喻洲“不满”道。
“......你这不是长大了吗?怎还能像小时候那样,喊你阿丑呢。”姜晏宁已经无力吐槽了,刚觉得他是个大人了,结果他又使起了小孩子的脾气。“好......阿丑!”
母子俩相视一眼,会心一笑。
“母亲,我小时候当真那么丑吗?”陆喻洲这么许多年来一直在意着这个问题,可他也不好问别人,只听父亲说过,他们兄弟的乳名都是母亲起的。
便想问问清楚,难不成是真的那么丑?
姜晏宁被问得一怔,脸上有些许窘迫。“这......”
本想随便找个由头搪塞过去,总不能让儿子知道,当初他母亲为他起的这个乳名有多么随便吧。可看到陆喻洲那样热切祈盼中的目光时......
于心不忍。“阿丑啊......你知道的,你是母亲的第一个孩子。”
陆喻洲点头表示清楚。
“那......母亲当初也是第一次做母亲。”姜晏宁继续解释。
陆喻洲迟疑片刻,又点了点头。
“所以......母亲当时怀着你的时候,其实是想着,等到自己的孩子出生以后,会多么的漂亮、好看。”她尽量说得委婉,每解释一句,都会刻意停下来看看,儿子有没有跟上她的节奏。
“然后呢?”陆喻洲觉得自己把母亲的每一个字都听清楚了,但仍是没有理解母亲究竟要说些什么。
“就是......当年发生了一些意外,我和你父亲在赶回家中的时候,不小心的......把你生在半路上了。”姜晏宁表示这个过程很尴尬,但也不是她能控制的。
生孩子就跟解手一样,说来就来......
只见陆喻洲那张精致好看的脸上,分明抽动了几下,“然......再然后呢?”
“那时候还下着大雨,我们就只能找了个破庙,你父亲亲手为你接生......周围什么都没有,就只能随便找了个东西把你给裹起来。”姜晏宁越说越羞愧。
谁家生孩子这么草率呀。
陆喻洲的嘴动了动,极力克制着——
眼前的人要不是他的亲生母亲,说不好就真的就骂人了。
“......我那会儿已经很累了,又疼,唯一盼着的,就是生下来的孩子一定要好看。可是你被抱到我跟前的时候,浑身上下血呼啦擦,蒙着一层白色的东西,油了吧唧又黏黏糊糊......我都差点吐了。”
姜晏宁至今都觉得,肯定是生产的过程有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