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的杨大人四处奔走,求了许多人,终盼得了为承砚祖父翻案的机会。
这件案子当初引起了一个人的注意,也得以昭雪,杨大人是借着这个机会,落得个秉性忠良刚正不阿的印象给那位,才在这个案子之后被破格提拔,成为了兵部尚书。
承砚不知杨大人当年究竟是求到了何人门下,才得到了这样的机会,他只知杨大人是他的恩人。
可惜......
他的祖父年迈,在大牢里关押多日,久病不治。
在得以沉冤昭雪后没多久,便过世了。
还是杨大人帮他处理好了祖父的后事——
“......杨大人收留了无处可去的我,幸得他的庇护,当初年幼的我才得以长大。后来听说杨大人的女儿在宫中为妃,要寻一个乖巧听话的孩童,还要聪慧过人的进宫相助,为报杨大人的恩情,我便自请入宫。”
净了身,成为了宫里一个籍籍无名的小太监,断送了他的前程,只为报当年沉冤昭雪的恩情。
承砚道,“杨妃派我潜到太子身边,她说太子顽劣不堪,令皇后和先帝大为头疼,隐有母子不和的迹象。杨妃命我误导太子,激化太子与姜皇后的矛盾,从中离间......”
只不过后来,杨妃还是失算了。
许是姜晏宁的归来,使她自乱阵脚,那毕竟是雍王心爱之人。
面对姜晏宁时,她没了往日耐心,倒让姜晏宁陆司昀瞧出了破绽,姜皇后设局引她入了圈套,她暴露了。
从此,被囚于莲音观中。
“可你那时年幼,怎会......”硕江王大为震惊,当年的事情他知道一些。
但也不曾想到,他母妃的种种算计,竟布下层层迷障,直至今日......
“......我父母当年遇害之时,我尚在母亲腹中,不足八个月,幸得一村中赤脚大夫剖腹相救,于是才活了下来。可怜我父母横死,赤脚大夫用我父亲的外袍将我裹上,跋山涉水送到祖父手中。幼年凄苦,衣食不足,我身形较常人矮小许多,看上去犹如幼子一般。”
如此,杨大人才选中了他进宫。
改了他的年纪和名字、籍贯,托了关系,送到杨妃身边。
看似幼童,实则比入宫时登记在册的年纪,年长了整整九岁之多,心智较于幼童更加成熟,比那半大的孩子可是聪明多了。
入宫时,年岁时至舞象,容貌姣好娇小伶俐——我见犹怜。
因此,杨妃对他很是满意。
“你不止瞒过了皇兄,也瞒过了所有人。”硕江王语气颇为沉痛。
宫中内监多是自幼净身,伤害小些,成活率却更高些。
而承砚,年至舞象方才净身,只是为了报恩,就断送祖父曾希望他参加科考进入仕途的前程,实在可惜、可恨。
如今想来,这么多年过去了,承砚的身形仿佛确实不曾再变过。
只不过他们都没有想到,竟是如此缘由。
他从不是一个天真无邪可怜无辜的小公公,而是杨妃一早为皇兄准备的万劫不复。
承砚自然明白,杨妃授命他做的是何事,为了报当年杨大人的恩情,他义无反顾地去到了“小太子”的身边。
杨妃自然对后面的事,是极其满意的。
否则当年事败之时,便不会不惜一切代价撇清与他的关系,命他不择手段地留在太子身边。
想要让姜家姐妹彻底颜面扫地,毁掉姜家人的希望和名声,就只有让姜家人充满期待的小太子彻底毁了,若只是好女色哪里够呢,说不准随便封个贵人之类的封号,塞进冷宫里便可破局。
唯有如此。
彻底断了姜家人的念头才是最好的。
“所以我母妃出事以后,你全身而退,向我兄长和父皇上表忠心,获得了继续留在我兄长身边的机会。因为我母妃知道你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有你在我兄长身边,早晚都能毁了我兄长。”硕江王顿为醒悟,却已是一切都来不及了。
母妃对于姜家姐妹的憎恶,毁了几代人的命运。
甚至不惜断送元氏的命脉。
今日的种种,都是当初的报应......
这宫里,果然够冷......“承砚,这么多年你可有想过,当初那位杨大人究竟是求到了何人门下,才为你祖父换得了平冤的机会吗?”
“......”承砚落寞站在院中,任由荒草将他吞噬埋没。
缓缓抬眼——
硕江王无奈苦笑,既同情他,又憎恶他。“你就没有想过,当年杨大人不过兵部区区一个难有出头之日的小吏,既无身份又无背景,面对的又是强权联合的镇压,他究竟能接触到哪一个足以翻案的人?”
兵部......
足以翻案......
那必是一个与兵部关系密切,且手段更加厉害,背景足够强大,正义凛然不拘泥于朝堂,敢于对抗勾结在一起的众多官吏......
姜侯。
唯有此人。
当初杨大人不过一介兵部文官,要权没权要势没势,然而他唯一能够接触到的,足有如此分量的人......
只有姜侯。
襄南侯府如今的老侯爷,姜崇晦。
姜侯把杨大人举荐给了先帝。
可惜后来,先帝想要扶持杨家上位,平衡朝堂上姜家一门独大的局面,杨承示也有了野心,为助女儿杨妃起势,将自己曾经施恩过的承砚送进了宫里......
到头来,承砚所害的,却是真正救了他祖父的人。
也毁了他自己的一生。
“承砚,我皇兄临终之前留下口谕,要我放过你。现在其他人并未注意到这边,此时离开是最佳时机。我会遵从我皇兄的意思,如果你想要离开,我立刻安排人送你出京。从此,这世上不会再有承砚,后半生你就带着一辈子的悔恨遗憾,隐姓埋名地活下去吧。”
硕江王的脸色,一如深秋的湖水平静无虞,未见半分波澜。
却是那样的寒冷。
眼眸中不见往日和善,一侧面上隐有三两下抽动。
承砚闻之,却坦然一笑。
他抬手,踉跄地跪了下去,面对着硕江王......正正经经地行过一大礼,“陛下的心意,是要承砚活,可是承砚已经死了。杨家于我之恩,我已经报了,姜家之恩,我再也没机会相报了,可于陛下......”
于陛下。
多年相守......
纵然初时是受了杨妃委派,命他蛰伏于太子身边,毁了太子。
可是......
“我愿为陛下殉葬,只求死后千万载相守。还有一事想要劳烦于您......”承砚也终是动心了的。
也许早在很久以前,他就是真的想要和陛下,相守千万载,不绝于朝暮的。
他的任务完成了,他的陛下也不在了。
这世间于他再无意义。
面如清风拂过,恍如初相见......
硕江王留下贴身的匕首,走出了废弃已久的宫苑。
承砚缓缓拾起放在地上的匕首,面带笑意,掠过那一抹寒光之色——
“陛下,黄泉路上太孤寂,承砚来陪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