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徐公公站在门口,躬着身小心唤了一声。
“出去。”
陛下头也没抬,忙着批阅手里的奏折,眉头拧在一起,眉心的沟壑愈发明显。
似乎是不太顺利,带着些情绪,不想被人打扰。
徐公公愣了下,回身瞧了瞧姜晏宁,面色无比尴尬。
姜晏宁瞧着陛下忙碌的样子,刚要开口,就见他用手遮掩在嘴边,又咳了起来——
“咳、咳咳......”
“陛下......”徐公公担心陛下的身体,不禁出声提醒。
“说了让你出去——”陛下不耐烦地说道,自始至终,一双眼睛都未曾离开过奏折。
正在气头上,突然感到有什么人快步走到了身边,不等他抬头看去,手中的朱笔已经被人抽去,朱红色的颜料蹭在了虎口上......
可要说何人有这胆子。
未曾抬头,就已经猜到了......“你这丫头,总是没大没小的!”
虽是责怪,语气里却听不出半分怒意。
徐公公打量着这二位,一笑,松了口气,便要欠着身退到门外去。
“徐公公......”陛下却忽而叫住了他。
“在。”徐公公立马停下,躬着身子稍稍抬了头,等候着陛下吩咐。
可陛下没再说话,只是顺手捏了张宣纸,擦拭着右手虎口处留下的朱红痕迹,抬起左手,看似随意地挥动了两下。
徐公公当即便明白了,躬着身子又退了出去。
退出殿外,才重新直起了腰,看向两边驻守的侍卫,指了指窗子。
侍卫们上前,将崇明殿原本留有一道缝隙的窗子,全部打开,殿门大敞......
殿内的一切,都可从殿外一览无余。
“这是做什么?”
跟在元晟身后的小太监不语,失声问了出来。
元晟侧身瞧去一眼,不语马上低了头,自知失言。
“你也不必这样紧张,连身边的人都教导得如此刻板规矩。”太子轻拍了拍元晟的肩,示意他放松一些,免得随时一副紧绷着的样子,身边的人也都草木皆兵。
“男女有别,骁定将军是陆家妇,以免传出闲话,对骁定将军不利。”承砚看到太子殿下的眼色,揣着手,低眉答说。
面色一如寻常,语调温和。
不语恍然,这才明白陛下的用心。
虽是自小看大的姑娘,哪怕视作亲妹,可到底是陆家的大娘子,总不好传出闲话害了她的名声。所以才会让人将殿门大敞,窗子全开,就是为避免瓜田李下之嫌。
崇明殿里,进来了几个小宫婢,将灯点得更明了些。
“你呀!——”陛下将手中擦拭完的宣纸团成一团,扔到了一边,“这世上,怕是再找不出来一个,像你这样不守规矩的了。咳咳,咳咳咳......”
“都病成这样了,为什么不去休息?”
姜晏宁站在身边,直直地望着陛下,她都已经听说了,陛下昨夜在阿姐宫里站了一整晚。
“人老了,觉就少了,心里牵挂的事情多,躺下也睡不着。......倒不如做些事情。”陛下瞧着宫婢们明了灯后,又各自散开在殿内站着,才微微低了低头,叹了口气。
姜晏宁眼神落在地面上,崇明殿的青石地面方方正正,十分整齐。
每一条边都棱角分明。
姜晏宁小的时候,就时常好奇......
短暂迟疑了一下,她径自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却只听得陛下一声无奈轻笑。
“昨日......我话说得有些重了。”她说。
眼神不自觉地望向别处......
似乎是想要掩饰心虚,昨日一时气愤,那些话没过脑子,就秃噜出去了。回去后想了想,确实说得重了......
陛下是再也忍不住了,笑出了声。
姜晏宁压着一边眉头,挑着眼睑瞧去,“啧——”
陛下努力正了正脸色,清清嗓子,做出向她保证不会再笑的手势,让她继续说。
“我回去......想了想,那天确实有不对的地方。所以......你......你就,别介意。”姜晏宁移开目光,心虚得望着一旁。
从她得知陛下昨夜在阿姐宫里待了整晚,就猜到了原因。
陛下努力克制着想要笑出来的冲动,忍得也很辛苦。
不过他既然答应了宁儿,就算憋出内伤也不能笑,不然......伤了宁儿的面子,这小丫头还指不定多难堪呢。
“......你回去一天,就想到这么多?怕是有人,到你跟前说什么了吧?”
其实用脚指头想都想得到,这小丫头钻了牛角尖,哪是那么容易钻出来的。
八成是陆司昀......
“我本来也不是那么不讲理的人。”姜晏宁匆匆瞥他一眼,又移开了眼神。“这事......也不能怪我生气,说到底......也怨你。”
陛下听得正起劲儿,突然这黑锅又背自己身上了。
觉得哪里不对!
“是你们整天算计来,算计去的,你也知道......我从小就不擅长这些,那身边向来亲近又信得过的人,突然从别处发现在算计我。我怎么能好受?”她这话,有些强词夺理,但也说得没错。
陛下无力叹了一声,“是......这事是我错了。我向你道歉——”
守在殿内殿外的宫人、侍卫,哪个也不敢发出任何动静,就那么站着,一动不动。
“......一开始,也只是想着,如果能做到这个位置上来,要做个好皇帝,要让天下的百姓都吃得上饭,要着力发展我朝大军,扩充兵力,让那南庆、西境、北萧都不敢再进犯!要查贪官,要整治那些恶习,改变从前不利之处......可是真的坐到这个位置上来,才发现很多事情没那么容易。这朝事、政事,搅得我是心有余而力不足,这边有了窟窿补不上,眼看外面狼来了,只好拆了那边的墙,先把这边的危机过了。可回过头来,那边又遇猛虎,就只能再把这边的墙拆了,补上那边的......补来补去,我是心力交瘁,很多事情原地踏步,人啊,是得罪了一个又一个。”
他黯然苦笑。
姜晏宁不知不觉间看向了他。
他的笑里,无奈得令人揪心。“可好像,最后什么事都没做成,如今回头看去,又违背了当初想要坐在这个位置上的决心。”
“至少,你比先皇强。”这一点,姜晏宁还是肯定的。
元氏一族历经盛势、中庸,如今正在走下坡路,想要在岌岌可危、动荡不安的乱世之中谋求生存,本就不易。
“有件事,我还是想要跟你确认一下。”姜晏宁说,“你当初说要娶我阿姐,到底有多少是真心?”
这是她心里过不去的坎儿。
尤其是在那天,听过老爹那番话后,看着老爹痛哭流涕的模样,知晓老爹心中愧对阿姐的那份内疚,她更加想要知道了。
阿姐当年选择陛下,是不是替她踏进了这火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