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听得直点头,由衷感叹,不愧是陆司昀带出来的。
姜晏宁说得头头是道,毫无破绽,从细微处便看出了差异,不动声色地揭露背后真相。
一直觉得她还是那个莽撞、率真的姜家五姑娘,满腔热血,浑身赤诚。虽是好的,却也容易因为那过于直率的性子闯出祸事来,需要人处处保护的。
可今日方才觉得,她确实有些不一样了。
是长大了,变得聪明了。
还是......
这才是本来的她呢?
姜家的众多子女之中,个个优秀,个个聪明。姜晏宁又怎么会是个不灵光的意外?
“......其实,你自小的‘蠢钝’,一半是天性,一半是装的吧。”陛下终于有了机会,问出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
这个问题困扰了他太久。
原以为他带着小宁儿长大,教她闯祸,让她学得“无法无天”、不守规矩——
他也是最了解姜晏宁的人之一。
可眼看着今时今日的她,实在琢磨不透,她到底是在哪一刻成长的呢?
是不是连他,都被这小丫头给糊弄了?
姜晏宁回望过去,顿了顿,“我不知道你们为何总觉得我笨,我确实总是闯祸,脑袋里偶尔会冒出来一些古怪的念头,想去试试看。有时候也确实是因为一些事情很生气,所以想要那么做而已,可能的确违背了你们眼中的世故,但有些事明知不开心却还是憋着忍着,委屈自己,那我是做不来的,反正有人会给兜着,我就只管做我自己开心的事就好了......”
“就只是这样?”陛下显然不能信服于如此简单的回答。
难道,并没有什么刻意而为之?
“因为我觉得,你们好像也喜欢看我闯祸,喜欢将我当成个小孩子护着。我就不忍了呗,借着大家喜欢保护我,去撒我自己的气,反正大家也会觉得保护到我而开心。”她说。
并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她这样肆无忌惮的,她都是瞧准了才做的。
“可有时候,你也会受罚。”陛下提醒她,难不成忘了她被她阿娘罚着,挨那么多打,关在家祠里不给吃不给喝的时候了?
曹大娘子那时只有她一个女儿,对她的要求自然严格。
处处都以姜晏宛作为标准,希望姜晏宁也能像姜家嫡长女一样,是个随时都能拿得出手的女儿,无论是规矩、礼仪、学问,都必须是最好的。
甚至还希望,她能比姜晏宛做得更好。
可即使面对阿娘如此要求,姜晏宁也从未妥协过。
阿娘只管要求她的,她自有闯不完的祸,受不完的罚......动辄三天两头跪祠堂,十天半个月挨顿打,打完老老实实养伤,养完伤接着闯祸。
闯祸、挨打、养伤......再闯祸。
永远不改。
“有的事情,可能与大多数人所认知得该怎么做不同。就比如这个世道对女子的处处挟制,女子不能做这个,女子不能做那个。难道都对吗?我觉得不是......可为不可为,我自己心中清楚的很,不过是因为我生作了个女子,所以他们觉得我这个不能做,那个不能做。而我想去做,从有了这个念头开始,在其他人眼中就是错的,更别提实施了。我按照自己对于对错的评判,去做我认为对的事情,那么自然也要接受,他人不认为我对,而给予我的惩罚。”
姜晏宁说得无比坦然,时至今日她仍是这么想的。
有些事,她认为没错,所以她决定就要这么做。
而这与眼前的世道,背道相驰,并不是所有人都能理解她、接受她的,她既然做了,就知道自己会承担怎样的责罚。
她愿意为了自己所做的选择,而接受相对应的惩罚。
哪怕是被阿娘打一顿,关进祠堂里。
她没错,阿娘也没错。
她在维护的是自己心中的秩序,阿娘也是在保护她,她都明白的。
反正,她知道总会有人来救她的,她可以完全安心的做所有——她认为对的事情。
陛下愣住了,半晌说不出话来。
一时间竟不知,该说是这小丫头的心思远比他们所想象的更加深沉,还是......终究是天性率真的人,赢过了他们的诸多算计。
姜晏宁问,“陛下费尽心思寻我过来,应该不只是想问我,如今为何变得不一样了吧?......如果是的话,那变了的人,也从来都不是我。”
她一直都是这个样子。
这句话再次让陛下感受到了振聋发聩、无言以对的黯然。
从未变过......
说的是啊,这世上不知不觉中变了的人很多,可只有姜晏宁,一直都没有变。
她不是突然间成长的,是自小就看透了身边的人,她选择率性而活,借着身边的人愿意为她付出的保护,去做她认为对的事情。
是因为那时保护她的人,一个个的不在了,终于到了她要站出来面对一切的时候了。
现在的她,才是最初姜晏宁本来的样子。
陛下沉默一笑,万般心酸掩于其中。“人人都知姜晏宛女中诸葛,神机妙算。却不知这位‘蠢钝’的五姑娘,才是真正的聪慧、豁达。你阿姐若知道你如今是这样的,也该放心了,她为了你的事自责多年,当初担心曹大娘子会教坏你,所以自小便将你带到姜家祖母跟前养大,她要是知道你把人之一生看得如此通透,当初又何必如此呢?”
“我阿娘教坏我?”姜晏宁轻笑了一瞬,觉得荒唐和不可思议。“其实我阿娘面冷心热,总是希望我能压嫡姐一头,做得更好些。但私下里却并非如此......我听阿姐的话,幼时便处处维护阿姐,是因为那时我阿娘同我说过......”
陛下侧耳听来。
姜晏宁回想起了往事,心中略带酸涩。
阿娘和阿姐的矛盾由来以深,但一直以来她们都是相互误会的。
这个矛盾点好像也在她的身上,一个是怕阿娘带坏她,一个是怕阿姐抢尽她的风头。
姜晏宁说起幼时的女儿节,都是亲娘要去替女儿求菩萨,求得个姻缘符回来,盼着女儿将来有一门好的亲事,往后余生能得善待。
“......那一年,我阿娘先给了我一个,让我拿给我阿姐,就说是我送给她的。我阿娘说,阿姐没有娘亲了,所以我们要更加疼惜阿姐。”
早在阿娘以继室的身份嫁给她们父亲的时候,就已经准备好了,要做父亲孩子们的继母。
将父亲的孩子们当成她的孩子一样疼爱。
只是侯府里的新婚生活,却并不如她所想得那样简单,与嫡长女之间难免因为家中利益种种缘由生出猜疑。
久了,人心就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