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公……”
百里岳冒冒失失地闯来,一进门就看到公子低着身子,正附耳听着大娘子肚子的动静——尤其认真。
“诶!”百里岳急忙转身退了出去。
陆司昀缓缓起身,一脸正色。
“百里,我与大娘子也成婚十几年了,你到底什么时候能改掉——这个不打招呼直接往里闯的习惯啊。”
姜晏宁忽而记起些以前的事来,忍不住觉得好笑。
“我——”百里岳支支吾吾说不出来。
“行了,他跟你说笑呢。”姜晏宁出声替百里岳解围,曾经那个冒失的少年如今也已经显得有些沧桑了,唯一不变的,大概还是这从不避讳的性子吧。“是不是有什么事?”
“对!”
百里岳差点忘了正事。
眉眼一挑。“公子,大娘子……你们猜,谁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姜晏宁诧异。
谁来了?
他们这边提心吊胆地正往外走,准备去看一看。陆司遥那边就带着人来了,两边的人正好在院外遇上……
那一瞬间,姜晏宁险些没有认出眼前的人来。
“张嫣?”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她印象里的张嫣——
不论何时都是精致的,白皙的皮肤,圆润的脸颊,端庄大方温柔贵气。
可今日……
张嫣穿着一身乡下农妇的粗布衣衫,一身的灰麻色,简单质朴。
脸色稍显蜡黄,双颊也凹陷了下去。
整个人的气色差了许多。
唯有那双眼睛,一如从前明亮。
她看见了姜晏宁,也快步走上前来,摸摸姜晏宁的肚子,“都这么大了?等生下来认我做干娘可好?”
“你怎么……”会这样狼狈?
姜晏宁很想问问,分开的这几个月来,她到底经历了些什么。
只是话到了嘴边上,就说不出来了。
反观张嫣,坦然一笑。“不说那些了,我听说你家兄长在翼州抗敌,资源短缺。就紧着让商栈的那些伙计清点了一下,能用得上的都给你带来了。你去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跟我说,我再去想办法就是了。”
姜晏宁望着她如今显瘦的样子,心有不忍。
想到张嫣从前也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的天之骄女,如今这样狼狈,心里怎能好过。“你是为着这件事回来的?”
“不然呢?”张嫣拉起她的手。“我唯恐误了事,一路赶来半刻不敢停歇,怎么,你家连口水都舍不得给吗?”
“先进去再聊吧。”
陆司昀站在一旁说道。
张嫣回头向他欠了欠身。
依旧是世家之女的端庄仪态,随后与姜晏宁手牵着手回到了房里。
说起分别这些时候的经历,她在乡下为父亲守灵时发生的事情——
语境和心态都有了变化。
更加从容自信了。
只是还会时不时地看向姜晏宁的肚子,流露出满眼的羡慕。“……如今见你们过得这般好,我也放心了。”
“既然回来了,就留下来吧。”姜晏宁是真的担心她。
她家中已无至亲,一个人待在乡下实在让人担忧。
张嫣其实也心动了。
乡下的日子难捱,况且她没有父兄撑腰,在乡下为父亲守灵,也听尽了闲言碎语。
“就留下来吧。”姜晏宁劝她,“我在京城给你买个院子,不用太大。添置些你喜欢的东西,再给你挑几个信得过的家丁女婢,我们也能相互照应一下。”
张嫣一听就乐了。“如今果真是当家了,这说话也财大气粗的。”
瞧出姜晏宁试图解释,她按住了姜晏宁的手。“你就放心吧,这次回来我是有打算的。我的钱还够,父亲生前也给我置了一套园子,我打算过去收拾收拾,就搬进去住,将我们的商栈继续开下去。”
听她这么说,姜晏宁豁然松了口气。
张嫣话锋一转,故意吊起了胃口。“我是觉得吧,我们俩都斗了那么多年。如今你扛起了姜家,好生威风,我也不能太逊了才是。”
也许是前些时候,乡下的安逸日子实在过够了。
又或许是,她还是放心不下京城里的人,思来想去,决定回到这里。
按照父亲最后给她留下的话。
勇敢的去做她自己。
她可是父亲的骄傲呢,怎么能一个人躲在乡下,看她昔日的这些好朋友们,在京城这般危机四伏的地方——孤立无援呢?
所以她回来了。
明白过来张嫣的意思,二人面对面怔了好一会儿,扑哧一声对着笑了出来。
张嫣雪中送炭带来的物资,解了燃眉之急。姜清伦和高衍、梁珏即日带大军前往翼州,援助姜清佑和雍王。
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陪同姜晏宁前来送行的张嫣湿了眼眶。
她仰起头望向天际,忽有一刻失神。
“你要是想他了,现在跟着大军一起前往翼州还是来得及的。他们还没走远呢,追得上的。”姜晏宁故意点他。
猜到张嫣定是想起了雍王。
“罢了。”张嫣说,“有的人啊只适合用来怀念,要是突然放到了身边,也就没那么想见了。”
这是什么道理?
姜晏宁满心不解地看向陆司昀,想问他听懂了没,却迎上了陆司昀的微微一笑。
“什么意思?到底什么意思,你,你们是不是都听懂了,就我一个人没听懂?”
“回去解释给你听。”陆司昀捧起她微凉的一双手,哈了口气轻轻揉搓。
天凉了,但愿战争早些结束吧。
宫里,一个陂脚的小太监,拖着一个食盒一瘸一拐地走向被封死的莲音观。
一条腿生生被打断,舌头也没了。
专门负责后宫里最繁重肮脏的工作,还要每日为莲音观里的人送饭。
刚刷完几十个恭桶,顾不得洗掉满身的味道,拎起膳房放在他门口的食盒,如同傀儡一般僵硬地往莲音观挪动。
依照规矩,他到了莲音观门口,故意用力敲了敲被封死的大门。
就着狗洞大小的阴阳门,把食盒放进去。
再敲一敲。
是提醒里面的人吃饭了,记得取食盒。
隔着里面一道门,他根本看不到莲音观里,此时是何情景。
却能嗅到一股腐臭酸涩的味道。
那味道从门里渗出,从墙壁封死的青砖里渗出……令人作呕。
里面的人听到动静,慌慌张张地扑过来,拿着手里的东西拼命拍打墙壁做出回应,试图叫住小太监询问。
“雍王呢?雍王怎么样了……姜晏宁,有派人去翼州吗?有没有增援翼州?!雍王还活着吗?他怎么样了——你说话啊!求求你,求求你……”
里面传来那位莲音娘子歇斯底里哭喊抓狂的声音。
“唔,唔——唔唔,唔唔唔唔……”
尽管小太监很努力的想要告诉她,姜家大军已经前往翼州援助了,奈何没了舌头,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里面的人绝望了,沮丧极了。
但她想要活下去,想要活到……雍王安然无恙归来的那一天!
活下去的信念支撑着她,她从小门里把食盒拽了进来,就着微弱的烛光打开食盒。
“啊!!!……”
却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叫。
又是生烤整只鸟儿。
是先前她放出去传话的那些,一只只的都被打了下来,又一只只的被烤了,塞进食盒送来给她当饭吃。
每一天,每一顿都是如此……
当真折磨!
她咬着牙,恨恨地望着被封死的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