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脚步声,端坐在老子像前默念经文的莲音娘子忽而睁了眼睛,随即,又闭了起来。
陛下缓缓走近,在她身后站了良久。
她对此却充耳不闻,只一心默念她的《冲虚经》——心无旁骛。
陛下静默了好一会儿,“你如今只这般潜心修行,也该出去走走的。”
听到陛下的声音,莲音娘子才又睁开了眼睛。
道,“心有乾坤,自有广阔天地。莲音观也好,皇宫也罢,都不过是一座牢笼而已,出去走走又能如何。”
“......”陛下无言以对,安静了一阵儿又开口问道。“晟儿,每月初一来见你。可是却听说,你从不与他主动多说些什么,他只在你身边坐上大半日便离开。”
“缘聚缘散,缘起缘灭,本就是强求不得的事情。贫道与这世间尘缘皆以了断!”
莲音娘子与世无争、淡泊一切的样子,却是毫无破绽。
“那你与这个世道的尘缘,就真的都能断了吗!”陛下有些愤怒。
更多的是可怜元晟那个孩子。
“既然来了,喝杯茶吧。”莲音娘子没有回答他,只是起身去煮茶,好似一副全然没放在心上的模样。
任凭陛下有着怒火,却也无从发泄。
两年前,谢媛护送她回到京城。
正在陛下考虑,是否将她再送出京的时候,京中却突然听到一个噩耗。
原来南庆人当时不止劫了她,还抓了她被流放的家人。正是因为她被姜家救回,所以南庆国君一怒之下,派人把她杨氏一族......全杀了。
包括她的父亲,叔伯,嫡母甚至是族人......
无一幸免。
她杨氏一族的族人,被砍下头颅整排悬挂在南庆翀裕关的城墙之上,长达数月。
是因为可怜她,也是因为担心她再受到南庆威胁,于是帝后才在宫里修建了莲音观,让她在宫中修行。
似乎是从那以后——
她一副断情绝爱,与这世间再无尘缘羁绊的样子,潜心留在此处修行,不问世事。
不过陛下今日过来,也不是为着这些,而是有更加重要的事情要问她。
见她走到一旁去煮茶,也随着走了过来。
莲音娘子面上看不出一丝一毫的情绪变化,淡然如初地煮了茶水,递到陛
她的眼中完全没了旁人的存在。
“那日,霜娘是不是来过?”陛下问得直接了当。
有人看到霜娘自尽的当日,宛宁跑进了莲音观里。
后来霜娘为了寻找宛宁跟了进来。
再后来,不知她们在莲音观里聊了些什么,就见霜娘背着宛宁往回走。
没办法不去怀疑,霜娘和宛宁到底在莲音观里经历了些什么。
这些是否又与霜娘的自尽有关!
陛下本不愿怀疑她的,自她在此清修开始,便甚少会来打扰她。
也大概知道她这两年是怎么过来的。
但霜娘好端端的,却从这里离开之后就跳湖自尽了,怎么想都觉得和她脱不了干系吧。
“霜娘?”
听了陛下的疑问,莲音娘子抬起头若有所思地想了许久。好像当真是一时之间想不起来这个人了似的......
随后,又听她喃喃自语一般。“难道是她?”
“你见过她的。”陛下的语气,却比她更加确定。
“那就应该是她没错了。这莲音观甚少有客人来,最近来过的,就只有一对母女。那个女孩跑了进来,见着床榻就爬上去睡觉了,贫道没有打扰她。不多会儿又来了一位娘子,是来寻那女孩的,见那女孩没有醒,便与贫道说了会儿话。”
莲音娘子镇定自若。
陛下又问,“后来呢?”
“她抱怨了许多琐事,陛下也想知道吗?”莲音娘子反问。
“你们舅舅说了什么。”
陛下从她身上,找不出任何一点的破绽。
但是无法确定,她到底是真的不曾做过什么,还是,她实在沉得住气。
“也没什么,就是说起她那女儿的身世,她说自己出身寒微,名声不济,夫家不肯相认她们母女。还说怕耽误她女儿的前程,贫道劝了两句,让她凡事往宽了想。可是最后,她的女儿也没有醒来,她说还有事,就背着女儿离开了。”
“当真如此?”
听上去,倒是和实际的情况相符。
让陛下也不得不怀疑,她所说的一切是否就是真的。
只知她整日把自己关在这里,闭门不出。
也不曾有人出入这里,宫里的事她又怎会知道,她所说的那些,应是霜娘亲口告诉。
“当真如此。”莲音娘子说得问心无愧。“贫道可怜她,却帮不了她......她怎么了吗?”
“她死了。”陛下说。
莲音娘子刚刚还在漠不关心地煮着茶水,却在听说她死讯后,突然怔住。
手底下的动作,也分明停顿了片刻。
陛下一直关注着她的反应,就看到她眼底浮现的哀愁愈发浓烈。许久,放下手里的东西,双手合十,仿若在替那枉死的霜娘超度一般。
看样子......是真的不知。
陛下也不禁有些懊悔,是否真的误会了她。“你是真的不知?”
或许是因为曾经的事,始终对她有些偏见。
认为宫里发生的意外定然与她脱不了干系。可今日见她这副超出世俗的清冷模样,又实在不知霜娘遭遇。
说不定是真的误会了她。
“霜娘是个好女人,可惜不能与自己心爱的人相守。”莲音娘子感叹,“只是可怜孩子了。”
“你若知道孩子可怜,就该......”陛下又想到了元晟。
“不早了,陛下该回去了。”莲音娘子却不等陛下说完,开口下了逐客令。“清修之地,贫道就不留陛下过夜了。”
陛下起身离开。
待脚步声远去,莲音娘子自顾自地饮茶,纤纤玉指捏着杯子的边缘,送至嘴边......
却不由得勾起了嘴角,十分满意这个结果。
宫里。
元晟在书房里用功,回想着这几天陆夫子课堂上讲过的观点出神。
忽而听到门外有些窸窣动静,他走过去打开了门,竟看到小宛宁光着脚就站在门外——
很是惊讶,“怎么是你?”
“晟哥哥!”宛宁一见他就哭了出来。
不得已,他只好左右张望一番,将宛宁领到房里。“你怎么自己来了?宫里那么大,你是怎么找来的?”
他把宛宁抱到椅子上,找来帕子替她擦去脚上的泥土。
简直担心,她过来的路上是否遇到了危险。
“晟哥哥,他们要把我送出去了。宛宁以后见不到你了......”小宛宁无意间趴在太后窗边听到,太后与陛下说起,这两日就打算将宛宁送出宫的事。
小宛宁听了个大概,也没明白到底是个什么意思,慌慌张张地就跑来找他了。
其实元晟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却没想到来得如此之快。
他极力压抑心中复杂的情绪,抬起头,努力笑着对宛宁说道。“别怕,陛下一定是替你找了好的去处,你以后......会过得很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