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日赶路,临近炬陈关。
大军沿途驻扎逐步前移,为避免在谈判之际引起西境警觉,一切都还是要以大局为重的。
驻守于此的雍王派了人前来相迎。
多年未见,他确与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有所不同了。
自先帝亡故以后,雍王也蓄起胡须,在这炬陈关驻守饱受风吹日晒,早已没了昔日养在京中的娇贵,从前素净光滑的皮肤也变得黑黄粗糙。
体格愈发精壮厚实,更显成熟。
可惜那双眼睛不复盛时光彩,没了当年继后嫡子雍王殿下的盎然生气。
与这满是斑驳的炬陈关,倒浑然一体......
重新站上炬陈关城楼远眺,时隔多年,姜晏宁的心情似乎也与当年有了不小的变化。
雍王看向身侧的陆司昀,一笑仍如当年飒爽。
他说,“没想到,陆夫子竟也会来。”
时至今日,他还是更愿意称陆司昀一句——“陆夫子”。
“一直想来看看,可总也抽不出时间走一趟。”陆司昀看到姜晏宁远眺关外的谜样神情,也若有所思。“......如今难得有这机会,可以前来一睹关外之景,又怎能错过。”
“关外虽不如京城繁华,却也别有一番风景。陆夫子就留下来好好看看吧!正好,也可将王师伐西之战记入史册,千百年后,亦有人会因夫子之才华感叹今日之光景。”
雍王穿着盔甲,站立于城上,俨然就是这关外最好的风景了。
“王师伐西之战......”陆司昀感叹。“那般光景,恐不是只字片语所能比拟。”
今次之战定会留名青史,以告后世。
雍王远望西南,那正是勒沁王城所在。若能直取勒沁......
“听闻,京城之中传来消息,陛下......派张相前往勒沁,为长乐公主之事,再次和谈。我本以为不过传言罢了,直到看见张相。不知此事,夫子如何看待?”
“哦?”陆司昀听出,雍王引出张相访勒沁之说,应是有所想法。“那依你之见,张相不该去吗?”
“当然不该!”雍王在陆司昀面前,丝毫没有掩饰的意思。
似乎,也唯有在这位昔日夫子的面前,可以令他卸下防备,毫无顾忌地探讨国事。
见陆司昀未有多言,雍王才继续说下去。“勒沁王是个极有野心的人,长乐公主在勒沁受辱一事......夫子以为,炬陈关这边是从何处得到的消息?”
“莫不是,京城?”陆司昀察觉雍王的暗示。
有关于长乐公主的消息,并非是从西边通过炬陈关,传到京城的。
他驻守炬陈关,却恰恰是从身后的京城,传来的消息。
以此可见——
长乐公主的消息绕过了炬陈关,先是送到了京城。勒沁王此举,无疑是给京里施压。
逼,张相出面。
“你怀疑张相?”陆司昀略一沉思。
只字片语,雍王已将心思放到了明面上。
早先便有传闻,张相通敌。
雍王与张相之间的关系略微敏感,自是不便明说。
可若说京里谁会帮着勒沁王,把消息传开......雍王自然先怀疑张相。
此时一战,西境局势微妙,如能挟制朝中要臣,以此威胁便可扳回一局。
明眼人都知道——
张相此去,绝不在优势。
可若张相通敌,私下与勒沁串通,帮助勒沁在京中散播长乐公主的消息。利用言官逼迫陛下派使臣前往勒沁,张相再借机站出来,担负使臣之名。
假意入勒沁,成为“人质”,帮助勒沁占尽优势......再假模假样地好像被放回来。
私下,不好说有没有收取勒沁好处。
交战在即,如若受勒沁威胁,一旦被迫战败,免不了割炬陈关、翼州等地给勒沁,勒沁的爪牙逐渐伸到中原地域,再往东......
便是京师所在!
“你们说什么呢?”姜晏宁好一番感慨,折身走回了他们面前。
打算再去看看哥哥们那边,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
“没什么,雍王好奇你给洲儿他们起的乳名。”陆司昀说,不顾雍王疑惑的注视,在姜晏宁面前转开了话茬。
姜晏宁听得半信半疑,从陆司昀脸上移开目光看向雍王。
像是在怀疑陆司昀的话......
雍王好奇她给孩子们起的乳名?
她随口说道,“这有什么好奇的,本就是随便取的。当初你要是同张嫣好好过日子,如今也该有孩子了。指不定更......”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荒唐。”陆司昀提醒。
“对,荒唐!就是荒唐......张嫣给孩子取名,肯定比我荒唐。”她甚至有些得意。
张嫣要是给孩子取名,那肯定是文绉绉、酸丢丢、又老气还俗套的。
只是他们俩呀,如今一个驻守西境炬陈关,一个留在穹城经营商栈。谁也不曾另有他人,就这么相隔甚远的各自生活。
怎能不让人唏嘘感叹?
陆司昀无奈笑着,要是孩子们也能像她一样这么开朗就好了。
时过境迁,雍王瞧着他们夫妇如今恩爱和睦的样子,虽有羡慕,心中却并无半点嫉恨。
或许,他仍是没有放下姜晏宁的。
却早已不在执着于失去和得到,姜晏宁三个字,是他年少时的爱而不得。
是错过便再也没有机会重来的遗憾,是他第一次为权势做出选择,而抱憾终身的结局。
不曾再遇她的时候,多少次午夜梦回,他也曾幻想过......
若那时他不曾有过退缩和怯懦,而是坚持了自己的心意。为她放弃本就无意的皇位,或许还能堂堂正正迎娶了她。
她会坐在迎亲的轿辇之中,以却扇遮面,和骑在马背上迎亲频频回头的他一样——
满怀新人的娇羞和喜悦。
洞房之中,却扇后的那张脸,会是自己心心念念渴望得到的人。
他也会欣喜若狂吧。
再往后的多年时光里。站在他身边的人如果是她......他们也能携手走过风风雨雨,并肩而行。他会一直陪在她身旁。
他们也会生儿育女,携手终老......
可他们之间,早在当初他听从母后之命,选择放弃她的时候,就已经错过了。
姜晏宁还是当初那个嚣张跋扈、偶尔懵懂中带着些憨傻,却依旧天真善良的姜晏宁。
可她身边的人不是他——
陆夫子才是真正将她保护得很好的那个人。
望着站在陆司昀面前,依旧有着小女儿般天真娇羞的人,雍王也释然笑了。
幸好。
幸好她后来遇见的人,是陆夫子。
见他们如今这般恩爱的样子,也是令他放下了心里的一块石头。
陆司昀宠溺地看着姜晏宁强词夺理的样子,无奈笑笑。一抬头却正好对上了雍王满怀善意的笑容,顷刻间,心里也有了答案。
“我会这里且留几日。若不嫌烦的话,看在昔日师生一场的份上,你可愿带我到处去看看?感受一下你刚刚所说的关外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