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家外祖父听完就笑了。“怎么,嫁妆多一些,还不好吗?”
“这......”好是好,姜晏宁不可否认,有钱当然好。“可我不善管家,不善打点那些。就连我的丫头春喜,也是个糊涂的。东西太多了话点不过来,放在那里,今日担心丢一个,明日担心丢一个,日日记挂,反倒没了好好过日子的心情。”
平日家中,那些事都是阿娘打点,就连两个小娘也要协助管家、一起帮忙。
家里一群下人忙来忙去,搬着一堆东西,还要清点,还要计数。记下后,还要对得上往日的数目,一件件一个个出来进去的都要有明目,丢一个少一个,还要想办法找。
姜晏宁看着都头疼。
周家外祖父听了她的这番话后,却陷入了沉思。一双阅尽沧桑的眼眸,似是那秋时的江水,面上波澜不惊,实则暗潮汹涌,深浅难辨。
只见他深思良久后,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五姑娘都明白的道理,却不是所有人,都能明白的呀。”
姜晏宁没懂,周家外祖父的这番话是何意思。
好像是在夸她,又好像是在说谁。
“五姑娘,你阿姐疼你一场,日后,你可要多向着她一些,莫要让她被旁的人欺负了去。”周家外祖父心事重重地说道,“宛儿自小便没了亲娘护着,难免,自己个儿的主意多一些。可她最疼你了,你多劝着她一些,她会听的。”
“您是要我劝阿姐什么呢?”姜晏宁都听糊涂了。
可周家外祖父没有说,看向了姜侯书房的方向。
姜晏宁循着他的视线看去,壮起胆子,拉了拉他的衣角。“您放心吧,我会保护阿姐的,没有人可以欺负她。”
周家外祖父的眼神里,多了些许的欣慰。
而姜晏宁不知道的是,一场巨大的阴谋,伴随着姑祖母的离世同时进行着。
以姑祖母的葬礼为由,以祁王为首的多方势力齐聚于姜家,正在谋划着一场宫变。
那天夜里,姜晏宁哭累了,趴在姑祖母的棺材旁打起了盹儿。
梦里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她想做一盏特别特别大的花灯,就溜进了父亲书房,把那些书卷啊全都给嚯嚯了,阿娘举着根藤条,从前院追到后院,她沿着小路一路跑到了姑祖母的宜兰苑求救。
忽而一阵冷风吹来,把她给冻醒了。
姜晏宁抬起头,偌大的灵堂里竟只剩她一人。
她心里有些不安,拖着跪麻了的腿爬起来,跑到棺材旁,小心翼翼地拍了拍姑祖母的棺材。“别害怕啊,宁儿守着您呢!宁儿去看看,就回来。”
说着,提起裙摆一瘸一拐地走了出来。
出了宜兰苑,往前院去。
那窸窣怪异的声响仿佛是从大门外传来的。
姜晏宁穿着一身孝衣,揉着刚刚睡醒的眼睛,打开了门......霎时间,就被眼前的一幕惊到了。
门外稀疏的火光映衬,无数隐匿在暗处,准备起势的将士正在待命。
父亲和哥哥们、祁王......身着盔甲。
听到动静,立刻警觉回头。
他们都没有想到,悄然进行中的阴谋,会被姜晏宁率先发现。
在看到大家的那一刻,她心里是明白的。
大哥哥骑在马背上,正要带着将士行动,高呼一声,“小宁儿,说句吉利话来听听!”
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在那一刻,纷纷集中在了姜晏宁的身上。
“大哥哥!等你们打赢了,回来的时候,能给我带个大大的糖人吗?”
姜晏宁伸手比了一下,双臂伸展,意思是要那么大的糖人。
“好!”祁王听着喜庆,抢先应了,“等我们回来,给你带个最大的!”
“好!”
“好!”
顿时一片呼喝。
男人们跨上了马背,朝着皇宫的方向而去。
那一晚,皇宫里天翻地覆。
没人说得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太子殁了,祁王反了。
宫门打开了缺口,祁王带着姜家的兵马冲入宫中,以绝对的优势,在天亮之前就占据了整个皇宫。
事实上,守宫门的禁卫军副统领,正是豫国公的门生。往昔密不透风的皇宫,却在顷刻间失势,宫内有秦贵妃的人接应,祁王一早就部署好了所有的安排,在那一场宫变里,每一个人都是推动了历史发展的棋子。
第二日,以豫国公府为首的群臣上殿奏请。
圣上改立“护驾有功”的祁王殿下为太子,又因“痛失爱子”“病重不起”移居圣清观休养,由太子殿下代为理政。
太子“体贴”地派人护送圣上前往圣清观,便入主东宫,开启了大权在握的新篇章。
姜清倬按照约定好的,在天亮之前回到了姜晏宁面前,手里拿着一个特别特别大的糖人。
姜晏宁坐在秋千上,接过了大哥哥递来的糖人。
“成了吗?”
“成了。”大哥哥说。
“那就好。”姜晏宁笑了,成了就好。
可是当她站在城门上,目送着如今已是太子殿下的姐夫,派了他的亲信护送陛下的车驾远去圣清观的背影,心里却并不好受。
那个曾经高高在上、令所有人在他面前臣服的陛下,坐在一辆四面包裹、连里面是死是活都看不清的马车里——像个犯人一样,被押解出京。
姜晏宁觉着,好像有些更为沉重的东西,压在了心口,让她喘不上气来。
回过头,她就看到了同样来为陛下“送行”的——雍王。
“你,还好吗?”姜晏宁有些心虚。
没想到自己多年后再回到这里,几次与雍王见面,都是在这样尴尬的状况下。
雍王看起来,突然间成熟了许多,再不像少年时那般意气风发、无拘无束了。
他苦笑了下,只道,“还好。”
所有人都知道他不好。
他曾是那个位置最有利的竞争者,与祁王不分伯仲。一夕之间,疼爱自己的太子二哥殁了,三哥宫变,当上了太子住进了东宫。
他的父皇被送去了圣清观,临行前连面都没见上。至于他的母后——被软禁在盛宁宫里,也是无法相见。
如今这般,他已经输了。
“不必担心我,三哥并不会为难我的。不必为我求情,将自己置于窘境。”
他却还在担心,姜晏宁会因为他无法与皇后相见一事,去求她的阿姐和家人,反倒给她自己招来麻烦。
说完,看了看周围,坦然离去。
这一刻,望着雍王的背影,姜晏宁突然觉得——他们好像随着一些事情,都不由得长大了。
虽不是自己情愿的,却也只能如此。
尚在孝期,一袭素衣立于城上,远眺繁华如故的京城,却只能轻叹一声。
她果然命好。
在局势朝息万变之间,占尽好处。
可她既不是命运的推手,也无力阻拦什么,却只能眼看着这一切的发生,默然地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