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柚不慌不忙地喝了一口茶,扣上杯盖,杯盖与杯沿轻轻碰撞,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响声。
躺在病床上的姜耀祖打了个哆嗦,咽了咽口水,战战兢兢地问道:“姜如意,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姜耀祖是个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其实他知道自己是被谁打的,因为打他的人就没想掩饰过,直接把他暴揍一顿,然后光明正大地表明了身份。
昨天晚上,姜耀祖在花烟馆待到很晚才出来,吸食大烟的时候,他有一种通体舒泰,飘飘欲仙,精神振奋如神仙般的感觉。
可这一歇下来,就觉得浑身酸痛,疲乏,忍不住想要打哈欠,连眼角都浸出了泪花,整个人不想动,只想躺着好好睡一觉。
夜深,街上的商铺都关门了,只有门外挂着的灯笼还点着昏黄的灯,两旁的建筑物在昏黄的灯光下显得有些朦胧,周围很安静,只偶尔能听到远处传来的几声狗叫。
一步三摇的姜耀祖沿着大路往前走,刚走到转角处,一个麻袋就迎头罩来,还没等他反应过来,紧接着就被当胸狠踹了一脚。
力道很大,他一个站不稳,囫囵着往后滚了两圈,如果不是他身躯肥胖,整个人恨不得凌空飞出去。
姜耀祖下意识地挣扎起来,扭着身子伸手去拽上半身罩着的麻袋,另一只手还捏成拳,胡乱地朝四周挥舞,宛如一头待宰的猪。
而对方却极为灵活,不仅躲开了他的所有攻击,还能抽空一脚踹在他的膝窝处,手起拳落,雨点般的拳头击中了他的鼻梁、脸颊,还有身上各处。
本来他身上肉多,被打的时候都不算太痛,但对方显然很有经验,挑的位置都很刁钻,一被打到,痛感简直是加倍。
姜耀祖不知道对方有多少人,他本就是欺软怕硬的性子,被打得痛了,立刻就失去了反击的勇气,更何况他无论怎么挣扎都逃不出去。
他把自己肥硕的身躯蜷缩住,抱着脑袋高声讨饶起来:“救命,别打了,别打了,再打要死人了!你是要钱吗?我,我有钱,都给你,都给你!”
对方不为所动。
明明只过去了短短几分钟,姜耀祖却觉得比一个时辰还要长,他仿佛被什么东西压制住了,动不得,叫得喉咙都哑了,却没有一个人来帮他。
他的胳膊和腿被打断了,只能躺在地上,不仅如此,全身的骨头仿佛都散了。
无数次,他想就这样晕过去,但却始终保持着清醒,清醒地感受着疼痛。
这时,姜耀祖头上的麻袋被人扯了下来,露出一张被眼泪和鼻涕糊住的脸,本就小的眼睛深陷在肥肉里,整张脸十分扭曲,表情看上去很难看。
他战战兢兢地抬起头,看见了一道纤细的身影,还有一张白净漂亮的脸。
这张脸有些熟悉,但是四周光线昏暗,神情恍惚的姜耀祖没能第一时间认出这人是谁,还痛哭流涕地问道:“是……是你救了我吗?”
“当然……”眼前的漂亮女人眉眼一弯,慢悠悠地说道:“不是哦。”
下一秒,她抬起手,直接一巴掌狠狠地抽在了他的脸上。
极其清脆的一声,听得人毛骨悚然。
姜耀祖立刻就像是被锤击了一下,头皮发麻,眼前一阵眩晕,似乎马上就要晕厥过去。红色的五指印清清楚楚地印在他的脸上。
他的脸被这一下硬生生地打得麻木了,过了好几秒,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痛。
先是针扎一般细微的疼痛,再变成刀割一般剧烈的疼痛,最后是撕裂一般久散不去的疼痛。
姜耀祖想哭,想喊,想叫,可是一张嘴,两颗松动的门牙就掉了下来,血水顺着两边唇角滑下,滴落在了他的衣襟上。
不仅如此,恍惚间,他仿佛看见这个女人身后站着一道诡异的黑影,狰狞恐怖,如同戏里唱的恶鬼。
姜耀祖莫名想起之前王麻子说的那件事,周身的肥肉都颤抖了起来,结结巴巴地唤道:“姜……姜如意……”
话音未落,他两眼一翻,终于如愿以偿地晕了过去。
等姜耀祖被人发现,送到医馆,已经是第二天早上了,被送来的不只是他,还有王麻子那群人。
每个人都断手断脚,好不凄惨,大家还以为这群小青子凑在一起打架了。
接到消息的陈氏和姜贞吉赶来看姜耀祖,他没敢跟他们说自己是被谁打的。
一是他觉得自己一个大男子汉,居然被个女人给打成这样,说出去实在是丢脸。
当然,其实他怀疑姜如意应该雇了人,毕竟之前他被麻袋罩着脑袋的时候,也不知道打他的是谁。
二就是他觉得姜如意实在是诡异,以前可不知道她有这本事,现在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厉害了。
单是打他那一巴掌,就够吓人了,他的脸到现在还肿着,没了两颗门牙,说话漏风漏得很明显。
三就是他看见的那道黑影……要只有他看见了,他可能还觉得是错觉,但王麻子那群人也看见了,这就容不得他不相信了。
该不会是撞鬼了吧……
眼下看见坐在他旁边的姜柚,姜耀祖大气都不敢出一下,偏偏她又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说,只安静地喝着茶。
眼下是白日,姜耀祖看得也更分明一些,其实他已经许久没有见过这个大姐了,她的五官较以前没有多大的变化,但气质却是天翻地覆。
她穿着一件瓷青色的衬绒旗袍,领口和袖口都绣上了翠绿的竹叶纹,精心打理过的头发盘在脑后,插着一支玉簪子。
颈间戴着一串珍珠项链,每一颗珍珠都如同小而圆的月亮,发出柔和的光。
手腕上则戴着一块银制手表和一只玉镯,玉镯是温润的白色,仿佛是半透明的月光石,衬得她的皮肤更加细腻白皙。
整个人看起来还真像是大户人家养出来的大小姐。
还有一只皮毛养得油光水滑的狸花猫蹲在她的膝头,爪子揣在怀里,琥珀色的眼睛微微阖着,看起来很是娇矜。
一人一猫看起来极为和谐。
姜耀祖本来以为,像他大姐这种克夫的女人,就算空有一个闻家大少奶奶的名头,肯定也过得不好,没想到……
他的目光落到姜柚佩戴的首饰上,里面除了畏惧以外,还藏着隐晦的贪婪。
他不是个没眼光的,虽然具体价格不知道,但能看出来这些首饰都很值钱,特别是那块手表,表盘上的标志他见过,叫什么欧米茄,这样一块手表的价格大概在200银元左右呢。
姜柚抬眼看向姜耀祖,脸上带着笑,黑白分明的眼睛微微弯着,他吓得一哆嗦,条件反射地往后缩了一下,连忙收回目光,看都不敢看她了。
昨天她就是这样笑着,然后赏了他一耳光,他可不想再挨打了。
姜柚看了一眼时间,好整以暇地说道:“嗯,看样子他们快到了。”
姜耀祖一脸茫然,也不敢问谁快到了,好在他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不超过三分钟,外面忽然响起了嘈杂的脚步声,还有一阵刺耳的哭声。
紧接着,一群人乌泱泱地涌了进来。
为首的是小桃和司机,跟在后面的是姜老三、陈氏、姜贞吉和姜老太,除了桑氏以外,一家子算是来齐了。
本来今日桑氏放假,但姜柚不打算让她来掺和,她现在好不容易开心一点,思想开放了一点,免得又被这些人带跑偏。
毕竟这些人对她的压迫是长年累月的,面对他们,她容易心生动摇。
姜老太眯起眼睛瞅了半天才看清浑身是伤的姜耀祖,立刻哭天抢地地扑上去,一会儿喊着“我的乖孙”,一会儿喊着“哪个天杀的把他打成这个样子啊”。
姜老三的目光率先落到了姜柚身上,表情有些犹疑,这个大女儿变化这么大,他都有些不敢认了。
要说刚才他还对陈氏和姜贞吉说的话存疑,但现在看见姜柚这副样子,他心里倒是信了九成。
看来真是翅膀硬了,他这个亲爹来了,她不仅坐得好好的,不上来迎接,而且还一眼都不曾看过来。
姜老三怒上心头,甩开步子,气势汹汹地走过去:“姜如意!你这是什么意思?你弟弟是你打的吗?你现在……”
人高马大的司机挡在了姜柚面前。
现在是初冬,姜老三嫌冷,加上桑氏不在家,家中没人烧热水,他只随便擦了擦身子,洗了把脸,换了身衣服就出门了。
拾掇过后看起来还算是能看,但是走近一些就能闻到他身上的臭味。
猫的嗅觉很灵敏,姜老三一走进来,闻钦的毛就炸开了,呲出两颗尖尖的牙,小猫脸上露出了特别人性化的嫌弃表情。
这个人怎么回事!好臭!
闻钦猛地调转方向,一鼓作气地把脸埋进了姜柚的怀里,瞬间变身成一滩猫饼。
香香!贴贴!
顾及到猫猫,姜柚一般不喷香水,但由于长期与各种药材打交道,所以身上染上了一股药香味。
不苦,很清香,还夹杂了一点花香,仿佛被浸润在清淡的香草和香脂中。
姜柚抬起手,给闻钦顺了顺毛,司机皱起眉头,不客气地警告道:“做什么呢!离我们大少奶奶远点!”
二爷特地指派他来接送、保护大少奶奶,他可得把这个活计做好了。
姜老三也是个欺软怕硬的,一对上身材壮实的司机,表情立刻就有些怂了,底气不足地呵斥道:“姜如意,我可是你亲爹,你这是做什么?任由一个下人欺负我?”
“就是。”陈氏一只手叉着腰,附和道:“有的人现在真是长本事了,连家里人都不管不顾了!对亲爹也不孝顺了!插上鸡毛还真以为自己变凤凰了啊!”
“江如意我告诉你,你居然连耀祖都敢打,我们老姜家的独苗要是出了什么事儿,我们跟你没完!”
姜耀祖原本有些怕姜柚,现在见这么多人给自己撑腰,胆子很快又肥了起来。
他故意拉着姜老太的手,“哎哟哎哟”地喊着疼:“我的腿呀,我感觉不到我的腿了!”
“乖孙不哭啊!哎哟心疼死我了。”姜老太在旁边哭天喊地,哽咽道:“我大孙子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跟你没完!”
一阵鸡飞狗跳,跟吹拉弹唱似的,你方唱罢我登场。
姜贞吉站在旁边没有说话,说实话,姜耀祖被打了一顿,她心里不知道多开心,她觉得他就是活该!
而且现在姜如意也要被教训了,她讨厌的两个人都没不得好过,她心里就舒坦了,
姜柚恍若未闻,连个眼神都懒得施舍给这场大戏,她看了一眼手表,一边撸猫,一边笑眯眯地说道:“别急,时间快到了,珍惜这几分钟,多看看这个独苗苗,省得等一下就没了。”
姜老三立刻开骂:“少给我胡说八道!你是在咒你弟弟吗?”
姜老太扭头想去瞪姜柚,但她眼睛看不清,也不知道看到什么方向去了,破口大骂道:“赶紧让那个死丫头给我闭嘴!不要脸的小蹄子……”
话音未落,一阵狂风从窗外吹进来,居然直接把放在桌上的药碗扫了下去,浇了姜老太一头黑糊糊的药汁,碗砸在地上,碎片四溅开,甚至诡异地划伤了几人的腿。
又是一阵鸡飞狗跳。
姜柚摸了摸怀里的猫猫,笑了笑。
看着她的笑脸,陈氏心里莫名打了一个突,闭上嘴半天不敢说话。
正当房间里一片嘈杂时,一个中年男人匆匆忙忙地走到了门口。
他看起来约莫五十岁的模样,头发梳成了中分,胡须修炼得十分整齐,气质看似儒雅亲和,实则眼神里藏着独属于商人的精明和狡诈。
穿着一套质感还可以的西装,腰间系着一条古铜色的皮带,脚上穿着一双尖头的皮鞋,手腕上则佩戴着一块杂牌子的手表。
走到门外的中年男人刚看清几人,脸色一下子就变得很难看,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正准备溜走,姜柚就看着他的方向,一只手托着下巴,笑着宣布道:“好了,人到齐了。”
看见这个中年男人,原本还吵吵嚷嚷的几个人瞬间安静了下来,脸上的神色各异。
姜老三的语气很惊讶:“邓老板?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人他认识,名字叫邓飞,两人关系一般,只能算是那种虚假的面子朋友,之前姜家发达的时候,他还只是个小商人。
后来姜家家业被姜老三败光,邓飞反倒是发财了,两人的身份和地位都掉了个个,平时基本都不见面了。
与此同时,姜耀祖也惊喜地唤了一声:“邓叔叔?你是来看我的吗?”
他娘跟以前的恩客重新勾搭上的事,姜耀祖是知道的,他看不上他娘水性杨花的行为,但换来的好处他是一样没放过。
而邓飞,就是其中之一,而且是对他最好、出手最大方的一个。
一看见邓飞,陈氏瞳孔一缩,猛地攥紧手里的帕子,无意识地往后缩了下肩膀。
她与邓飞对视了一眼,心慌得厉害,惊疑不定地看向姜柚,怎么回事?这姜如意该不会真的知道些什么吧?
果不其然,下一秒,姜柚就笑眯眯地给他们做了介绍,她指了指姜老三:“介绍一下,这位是姜耀祖的养父。”
姜老三一愣,什么?
姜柚又指了指邓飞:“这位则是姜耀祖的亲生父亲,邓飞先生。”
此话一出,现场再次炸开了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