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肆里,兄妹俩对坐着。
姜柚拢着袖子,笑眯眯地看着姜怀野,一副敌不动我不动的模样。
姜怀野一脸复杂地看着她,从刚才那一招他就能看出来,自己妹妹的身手很好,就算只身一人在外闯荡,遇到危险还是有自保之力的,不过他也没纠结这个,而是问了另一个更关心的问题:“呦呦,你是要去漠北吗?”
“嗯。”姜柚不惊讶他能猜到,邀请道:“哥,反正你都到这儿了,不如一起吧。”
姜怀野面上不动声色,在心里冷哼一声,他当然要去看看,让呦呦回去显然是不可能的了,他倒是要去会一会这个大名鼎鼎的太子殿下,看看他到底给他妹妹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样想着,他点了点头,一脸冷肃地说道:“好,你一个人我也不放心。”
兄妹俩用最快的时间达成了一致,把面前的茶水一饮而尽,留下两文钱,直接牵了马,翻身而上,纵马朝着往北的官道一路向上。
泰安离漠北不算远,大约四百里的距离,两人的马都是千里挑一的骏马,加上没有负重,官道宽阔又太平,一路上没有什么艰难险阻,跑得十分顺利。
现在已接近傍晚,除了正午歇了一会儿,吃了点东西,两人已经纵马跑了六个时辰。
越往西北走,人烟越稀少,这一段已经是脱离官道的范围了。
极目处是黄沙漫天,沙垄纵横,脉络分明,道路与深褐色的戈壁粘接在一起,唯有远方的雪山,在黛蓝色的天幕上划开了惊鸿一角白。
姜柚记得这个地方,这里已经是属于漠北的地域了,前一世,卫崤带着她跑马的时候,曾经跑到过这一片来。
她转头朝姜怀野喊道:“哥,过了这鸣沙山,再行不到半日,前方就是关内了。”
姜怀野曾经到过漠北几回,他沉吟道:“我记得前方是月牙泉?”
“对。”姜柚应了一声:“再往前要经过一片荒漠,才到关内的草原,咱们今夜去先月牙泉中的客栈去稍作休整,马儿跑了一天了,也该休息了。”
姜怀野攥紧缰绳,扬起马鞭加速,大声说道:“好。”
骏马又跑了不到半个时辰,就远远看见了风沙中的一片绿洲,弯月似的清泉静卧其中,澄澈透明,在落日余晖下潋滟一片,泉边除了几棵低矮的胡杨,还铺开了一片绿莹莹的芦苇,在风中摇曳。
大漠孤烟直,是黄土与石砖砌成的两层平顶小土楼,用土墙围起,简简单单。门口杆子上挂了块黄边暗蓝色幡布,洗得有些发白,“龙门客栈”四个字随风晃来晃去。
两人直奔客栈而去,一个精瘦的店小二猴儿一样窜出来,殷勤地上前帮忙牵住马,一双精明的眼睛将他们打量了一番,说道:“两位客官,打尖还是住店呀?”
姜怀野接过话:“来两间房,多谢。”
“好嘞好嘞。”店小二点点头:“您二位稍等一会儿,小的先帮您把这马牵到马槽去。”
姜柚把缰绳递过去,点头致谢:“多谢。”
“客气客气。”店小二弓腰接过,动作灵活且娴熟地将两匹马牵走,两人顺着他的背影看去,马槽就在围墙一角,简单用几根木头撑着,盖着瓦片,里面已经塞了几匹枣红色的马,正在埋首吃草料。
店小二手脚麻利地把马拴好,放了草料,匆匆走回来引两人进屋。
“小二哥。”姜柚笑吟吟地问道:“今日店里有客人吗?”
她笑得漂亮极了,一双乌黑的杏眼弯得像月亮似的,睫毛又长又翘,店小二看得一愣,这黄沙遍地的荒漠中,难得看见这般白嫩水灵的姑娘,说话还这么温柔好听,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说道:“大……大部分都是些来关内做买卖的商人,看那模样、听那口音应该是西羯人。”
西羯的领土还在九黎之外,多以游牧为主,但一直与大景交好,去年西羯的公主还曾远赴燕京去和亲。
一进客栈,内里很简单,几张木桌几条长椅,皆缺着角,破烂,好在还算干净。客人有草莽有商户,各自成营,吃着羊肉啃着馍,烧刀子的辛辣融入氛围中。
见三人走进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眼神各异,有的人只轻飘飘看了一眼,又把目光收回去,有的人却是暗含打量,在心中斟酌这一男一女的身份。
其中一个红头发的西羯人上下打量着姜柚,他的两颊微微浮肿,脸很红,应该是喝了酒,绿眼睛有些浑浊,眼底闪烁着令人不适的淫邪光芒。
见姜柚看过去,他起身摇摇晃晃地走过来,用不太标准的汉话说道:“嗨,泥……长得真好看,今晚上,要不要跟……窝……”
一股酒臭味扑面而来,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金珠,还冲姜柚抛了一个扭曲又油腻的调弄眼神。
姜柚嫌弃地退后了一步,在心里咆哮道:我去我的眼睛!!!
姜怀野眸光一冷,往前一步,挡在了她面前,他的眼神宛如出鞘的利刃,眼皮一压,狠狠地扎了过去。
那西羯人的同伴这才发现不对,连忙走过来把他扯了回去,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话,声音有些小,听不太清楚,当然,听清楚了也没用,因为根本就听不懂,不过看那表情,应该是在指责他。
那西羯人有些不情愿,不知说了些什么,两人发生了争执,他的同伴有些生气,低低地骂了一句,其余同伴全都看了过去,眼神阴冷,他打了个哆嗦,这才点了点头,把目光收了回去,不再看这边。
姜柚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们一眼,拉住了想要动手的姜怀野。
店小二把两人带到柜台前,收了钱后,又引着往楼上走去,他特地给两人挑了两间挨在一起的、阳光充足的房,小声地说道:“两位放心,我们龙门客栈在这月牙泉中开了十来年了,一定会保障客人的人身安全的,不过身外之物,就要劳烦客人自己看好了。”
姜柚点了点头,笑着说道:“谢谢你,小二哥,麻烦给我们上点饭食吧。”
店小二挠了挠头,嘿嘿笑了一声,说道:“好嘞,您稍等。”
他转身往楼下走,步伐轻快,脚几乎不沾地,看来是有些功夫在身上的。
姜怀野没忙着去另一间房,而是关上门,在这间房坐下了,他看着姜柚,低声说道:“那几个西羯人不太对劲。”
姜柚坐了过去,追问道:“你也这样觉得?怎么说?”
姜怀野说道:“马槽里的那几匹马,看似是西羯的雷电飞首,其实不然,我曾经见过这种马,是西羯的雷电飞首与九黎的赤珠飞电配种而成,外形与雷电飞首相似,但是速度、耐力值都更加上乘。”
他看向姜柚,严肃地说道:“在九黎,暗线常会使用这种马,因为一般人分辨不出来,所以可以对外宣称是西羯的雷电飞首。”
姜柚点了点头,说道:“我也怀疑那几个人不是真正的西羯人,刚才那个神情猥琐的男人,他的同伴骂人的时候说了一个词——咯伊古。”
姜怀野疑惑地看着她。
姜柚继续说道:“因为西羯与九黎相邻,千百年前甚至有可能是同宗同源,所以有的字的发音是相似的,只有一些细微的差别,咯伊古和咯伊噜翻译成汉话都是滚犊子的意思,只不过咯伊噜是西羯话,咯伊古是九黎话。”
姜怀野默默地看了她一眼:“你怎么知道的?”
姜柚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看书看到的。”其实是之前跟卫崤学的,两人互通书信的时候,有一次不知说了些什么,话题忽然转到了关于异族的语言上,她闹着让卫崤教她两句骂人的九黎话,以后如果遇到了九黎人,就靠着这几句来挑衅。
见她想学,卫崤也没阻止,还特地去找人学了几句高深一点的九黎脏话,然后一一记下来,教给了她,因为西羯话与之相似,他还贴心地把两者做了对比。
对此姜柚只有一句话说,果然,无论是学什么语言,只有骂人的话是最朗朗上口的……
姜怀野在心底呵呵了一声,他才不信!肯定是太子带坏了他妹妹!
看着他这张眼角抽搐的臭脸,姜柚赶紧转移了话题,说道:“那么问题来了,如今两军交战,这群人偷偷摸摸地到这里来,肯定是有什么阴谋。”
姜怀野垂下眸子思索了片刻,谨慎地提议道:“要不今夜你在这里休息,我连夜去一趟关内,把这件事告诉太子殿下。”
“来回一趟时间太久,恐生变故,不如我们先将他们放倒了抓起来吧。”姜柚低头从荷包里翻出了几个小纸包,笑眯眯地展示道:“这是我p……平日里贴身携带的毒药和迷药,全部都是程神医配制的,非常有效!”
她本来想说是自己配制的,但这药已经经过改良,药效更猛,一把撒下去,那叫一个惨不忍睹,想了想,为了避免吓到便宜哥哥,还是把锅甩到程子阙身上吧。
此时,千里外的燕京,某个正在侍弄宝贝药草的程姓男子猛地打了个喷嚏,一脸莫名地嘟囔道:是谁在念叨我?
姜怀野点了点头,表示赞成:“甚好!今夜就动手!”
这时,门外响起了敲门声,店小二的声音传来:“客官,您二位要的饭食来了。”
姜怀野起身打开门,店小二端着托盘走进来,上面放着两碗羊肉汤和三个馍,说道:“两位客官慢用!”
姜柚塞给他二两碎银子,表情有些怯怯,小声说道:“小二哥,能跟你打听个事儿吗?”
店小二乐呵呵地擦了擦银子,说道:“您尽管问,我一定知无不言言……言……言而有信!”
姜柚抿起嘴唇,勉强露出一个笑脸,说道:“是这样的,刚才在楼下,我观那几个西羯商人很是吓人,你可否告知他们住在哪个房间,我尽量避开一些。”
刚才那西羯商人的猥琐样店小二也看见了,这客栈来往这么多人,像这种人他见得多了,所以安排房间时特地将双方隔远,见这嫩生生的小姑娘害怕,他忙宽慰了两句:“客官请放心,那几人住的是楼下靠大门的两间房,离你这里很远。”
姜柚舒了一口气,说道:“真是太谢谢你了,小二哥。”
店小二嘿嘿一笑:“客气了,那我先走了,有事你们叫我便好。”
店小二走后,姜柚和姜怀野对视一眼,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坏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