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柄弯刀,你自何处得来?”
她手指抚过刀柄,又滑过刀刃,脸上表情难明,似有轻柔怀念之意,又有隐约杀气流淌而出。
时俞心中一惊,在这丝隐约杀气流淌时,弄云仙子周身晦暗潜藏的气息陡然一明,那分明是金丹大能的气息!可这股气息漂浮不定、不甚明朗,却又好像……并未有与气息匹配的修为在。
念头稍一转,时俞便猜测出个中原因:“弄云仙子原是金丹修为,如今恐是出了些变故,约莫金丹破碎境界跌落……”
她这番表情,不知是善是恶,叫时俞有些踌躇,一时不知对她的问话该实话实说还是稍作隐瞒。
弄云仙子羽睫一抬,像是看出她心中所想,似笑非笑:“嗯?”
威压笼罩而来,眼前火炉子上茶壶壶盖在热气下扑腾,白雾弥漫,朦胧了仙子清冷深邃的眉眼。
时俞后背一凉,只觉触手温烫的茶碗都霎时变得冰凉,张口道:“……是我二师兄赠予我的。”
当初,她因大师姐言霄之故,灵脉被抽、生机断绝,被二师兄带回凡俗,二师兄走时,留下了这柄弯刀予她防身。
“二师兄……”弄云仙子听得此言,笼罩时俞的威压大半散去,眉眼亦柔和了些许,示意她继续详说。
时俞沉默一瞬,才道:“我曾拜入中洲问心宗玄清仙尊门下,与二师兄为同支师兄妹。”
弄云仙子轻嗤一声:“呵,问心宗,伪君子聚集之所……”
时俞深表赞同,一下觉得这位清冷淡然的仙子亲近了许多,顿了顿,继续说道:“只是后来,我被逐出师门,身受重伤奄奄一息,二师兄便带我远走,去了一处安全地界,走时,给我留下了这柄弯刀。”
弄云仙子神色认真听着她的话,见其中还有这么一段过往,眸中点出几抹异色,问道:“哦?你又因何被逐出师门的?”
时俞张了张口,却是苦笑一声。
“三缄其口”,不能描述、不能形容、不能解释。
因言霄大师姐以血为媒下的这道禁制在,她无法将实情说出。此道禁制诡谲复杂,似是传承上古,时俞本以为自己晋入筑基后,禁制或可稍稍松动几分,但事实是直到如今,禁制也无半分松动瓦解之意,要想破除实在不容易。
而这番沉默只被弄云仙子当作她不想说,便也并不多问,话锋一转:“说来,你那位二师兄——砚染小子,该唤我一声姑姑。”
她二师兄,名讳池砚染,进宗门后得字无观,平日里,宗门弟子多唤他一声无观师兄,如今骤然听到师兄本名,还叫人有几分恍惚。
等等——姑姑?
时俞眼眸睁大,望进弄云仙子含着微微笑意的眉眼,张了张嘴。
竟这般巧,弄云仙子竟是二师兄的姑姑……这实在是太过出乎意料,毕竟二师兄远在中洲,弄云仙子既与他有些亲缘关系,应当也在中洲才是,如今竟来到东洲天元郡来了,这可真是长路漫漫、跋涉不易。
“你既是他师妹,便也唤我一声姑姑就是。”
与旧人有关的事与人,已相隔数年不曾得见、听闻了,如今听到弄云仙子这话,时俞心中不免感到几分熨帖,只是……
“我被逐出师门,与二师兄已无师兄妹名分了。”
弄云仙子凝望着她,却道:“逐出师门……呵,你可知砚染……”
时俞疑惑抬头,撞见弄云仙子沁了寒意悲意的眼神,心中一跳,连忙问道:“二师兄怎么了?”
弄云仙子没有回答,只是用羽扇轻摆,扇了扇炉火:“罢了,同你说这些也无用,不过是徒添烦恼。”
“若你有朝一日能前去中洲,便都会知晓的。”
“姑姑是自中洲而来?”
“是。”
时俞沉默一瞬,见弄云仙子并无与自己细说的意思,面上露出几分疲态,只好止住了话头。
一时间,只有炉火噼啪声。
好半晌,弄云仙子才细看她几眼,难得温和地笑了笑:“你只需记得,砚染既将这柄弯刀赠予了你,不管是出何原因,你便都是他认可的师妹。”
时俞抿唇,微微点了点头。
手指虚虚抚过刀锋,弦月般的弯刀,看似古拙素朴、并不打眼,但若仔细看去,便能瞧见上头刀光冷然,清冽寒光乍隐乍现,并非凡刀。
她曾以杀泉水淬炼过这柄弯刀,晋入筑基后,又将其重新祭炼了一遍,如今,这把刀淬着锋锐,因锋锐之意太过冰寒,叫周遭气雾都凝结而起,在刀身汇了薄薄一层水雾。
手腕一抖,水雾凝结成珠,顷刻间滑落刀身,不留半点痕迹。
“我知道了,谢谢姑姑告诉我这些。”
“那中洲,必有一日我会过去——讨该讨的说法,报该报的仇。二师兄,定也会再相见的。”
记忆深处,二师兄沉默寡言、多数时间都在洞府内修炼,或是外出清缴妖兽,时俞在问心宗玄清仙尊手下修炼的那三个月,极少见到他面,就算是见到了也说不上两句话,两人统共也就是点头之交、互相知晓个名姓的关系。
可是……在她被师姐言霄陷害,又以“三缄其口”禁制封住辨明清白之路后,全师门都厌弃唾弃她,迫不及待要去审判她,又或者,他们早就对这位出身凡俗又天赋异禀的小师妹无甚好感,既鄙夷其出身,又惊异怀疑为何偏偏是她身具那样的极品灵脉。
……也只有二师兄,护她救她,带她回凡俗保住了她一条性命。
此等恩情,如何能不报。
隔着茶汤的袅袅热气和遮面的白纱,弄云仙子面目模糊,只一双清冷的眼眸静静看着时俞。
片刻后,她放下茶碗,轻言道:“有些乏了。”
“耽误姑姑许久。”时俞适时告退,行了一个后辈礼,“那姑姑好生歇息,阿俞便先回去了。”
弄云仙子微微颔首,旋即,想到什么,取出一枚玉简来给她:“我观你也用笛,想来会些音修法术。”
“这卷功法于我无用了,便给你罢。”
时俞并不推辞,大方收下,又是行礼告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