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久之站在秦国皇都之外,矗立已久,直到身边人都前进消失,他才发现自己孤寂一人,于是叹了口气,也跟着浩大的送葬队伍走去,途中见到了骑马而来的太子秦寻,“寻儿,你母后呢?”
秦寻的面容与身着的衣物同样苍白,但还是勉强挤出笑容道:“母后在队伍前面领头呢,我在后方,来是担心您,来看看您。”
秦国皇帝死了,黄久之多年来的尽心尽力都成了白费,化作尘土飘向四方,秦寻很担心黄久之会为此一蹶不振,甚至寻死。
但黄久之想告诉太子,他的承受能力还是很强的。
黄久之不语。
他在地上走,太子在一旁骑马观花。
秦寻言语中满是悲凉,说道:“上一次去横山,还是父皇带我去打猎,没成想这第二次,竟是去亲手埋葬父亲,世事难料,岁月无解啊。父皇这一驾崩,天下格局恐又会改变,楚武两国将会有机可乘,再加上秦国近期的暴乱频繁,真是乱上加乱。”
黄久之也看到了这件事,秦皇之死,或许就是中原变天之日,也就是今天,可君已死而臣存,大厦将倾,需有人成为新的顶梁柱。
眼下,几乎但凡明点事理的世人都能想明白,一共有两个破局之法,可救秦国于暂时。
一是黄久之称霸朝野,独揽大权,自己坐上王位,推翻秦朝百年统治,这说起来简单,只有此刻身居高位,身处局中的黄久之才知道,这样做风险极大,而且以他的人格来说,谋权篡位之事,他不可能干。
而且古来臣子称帝之人,皆是武将,他黄久之一个柔弱读书人,拿什么制服朝野?以前他权势遮天,只手通天,是因为秦皇在,现在人家一驾崩,恐怕他的势力也将削弱不少。
整个朝政动荡,朝野之臣蠢蠢欲动。
都想当出头鸟,却又都怕,于是把目光看向黄久之。
黄久之不是傻子。
但黄久之称帝却是最妥当的一个破局之法。
第二,太子秦寻称帝。
这个办法不多说,稳定性太差,就等于是在赌博,去赌这个太子是否能成为一个好皇帝。
可这也是最合理的办法,谁让人家是太子呢?
其实还有另外两种隐秘办法。
太子秦寻开门见山,直截了当道:“老师,您对于学生继承帝位一事,有何看法?这件事学生我琢磨已久,始终拿不定主意。”
“你父皇死了,你称帝,天经地义,何须我来评价?”
“就怕有人捣乱,为这乱世乱上加乱。”
黄久之看向太子,“武将可防。”
“文臣呢?”
黄久之撇过头去,“文臣里我只手摭天,我不想反,谁敢当出头的那一个?”
太子点点头,气魄非凡,坐在毛色黝黑的千里马上,俯瞰远方,颇有君王临江山的模样,“武将里,像老师您这样地位的,恐怕只有吴行将军了,当年这位,跟着我父皇征战八方,立下汗马功劳,现在手里掌握秦国大半兵权,不可能没有想法,可我倒半点不担心他,倒是害怕他不敢做出动作。”
黄久之跟着马后,看着秦寻的背影,恍惚间发现太子原来已经长这么大了,“他要反了,秦国顶不住的。”
太子胸有成竹道:“他敢反,我就有办法治,天不绝秦,这是一次前无仅有的逆转机会。”
黄久之懂了。
“如果吴行反了,将是我登基后的第一大难题,但也会是最后一大难题。”秦寻说。
吴行若反,成则秦亡,不成则兵权回归皇帝手中,届时秦寻掌握的实权,甚至要比当年的秦皇还多。
太子回过头,与老师对视。
秦朝的老宰相没了当年威风,像是落败的老狗。
黄久之说道:“你藏得真好啊。”
秦寻笑了笑,自顾自骑马奔驰,直奔浩大送葬队伍的前方,犹如飙射的箭矢,马蹄声如雷。
……
“吴行。”
这位秦朝大将军回过头,发现是黄久之。
吴行问道:“什么风把你这老狗吹过来了?怎么,又有求于我?”
黄久之手中提着好酒,笑嘻嘻走进将军府的门槛,全然没有半点架子,“都是老友嘛,叙叙旧,没事就不能来了?你这地方倒金贵!”
吴行见到黄久之手中的酒,顿时大喜,豪爽笑道:“来嘛来嘛。”
两个年过半百的老人,对坐在屋子,窗外天色正好,阳光落在吴行灰白参半的发鬓上,熠熠生辉。
黄久之为吴行斟满酒杯,“老吴,近来可好?”
吴行回绝了对方的客套,说道:“有事直说,最烦你们读书人这拐弯抹角地说话,恶心!不管好事坏事,总要先提两嘴不相干的话,无趣至极。”
黄久之笑道:“那你猜猜,我要说好事坏事?”
“你瞧瞧,又来!”
“好了,不瞎掰扯了,我来找你,说的事不好不坏。”黄久之说道,“陛下驾崩,天下皆寂,群龙无首,太子此刻登基,最为合适,你什么看法?”
吴行说道:“我能什么看法,随便。”
黄久之说道:“你可不能随便,这一随便是要出大事的,你手里握着的,可是秦国的命根子!”
也是太子的命根子。
吴行一挑眉毛,脸上不冷不热,喝了口酒,细细品味,“酒真不错。”
“说正事。”
吴行笑道:“你怕我反?”
黄久之点头。
“黄久之,我这么多年来老狗老狗的叫你,只当个玩笑罢了,你现在怎么反而越来越像皇帝的狗了?莫不是真成老狗了?”吴行嘲讽道。
黄久之皱眉,“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吴行自顾喝着酒,“我当然要反,你还是太子老师呢,你不了解这个秦寻?窝囊废一个!这偌大的王朝交给一个黄毛小子,我不服,也不敢!”
黄久之诧异道:“你不怕我去告密?”
“你不是那么贱的人。”吴行阴险笑道。
“这根贱不贱可没关系。”黄久之说。
吴行干了杯中之酒,“那随便你喽。
“这大秦,我吴行势在必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