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士也是要用饭的。
就连
韩绍自然也做不到。
虽然到了他这个境界,已经能靠体内庞大到浩瀚的法力,维持一段时日不饮不食。
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更何况饮食之欲,是一个人活着的本能。
保留这个习惯,人才能更像人。
否则的话,时间一久,不知不觉就活成了庙宇里的泥胎神像。
想想都觉得无趣。
午时。
军中放饭的时候,韩绍没在自己的营帐中用饭。
而是放下身段,凑到了一众将士身边。
“司……司马……”
被韩绍挤开了一个身位的那将士,看着突然出现的韩绍,神色讷讷道。
“您……您怎么来了?”
见这厮有些拘谨的表情,韩绍失笑。
“怎么?你们吃得饭食,却不让我吃?”
这般说笑一声。
韩绍接过吕彦递上来的饭食,招呼道。
“用饭吧。”
说完,见众人似乎有些放不开手脚,顿时有些不满。
“当初咱们在草原上呼风尝雪的时候,怎么没有见你们这般破讲究?”
“如今这才回来几天?”
众将士一阵默然。
北上草原的那段时间,他们都没准备活着回来。
哪会在意这些细枝末节?
可现在不是回来了么。
军中等级森严。
若是旁人见了,传出去。
说他们这些大头兵不懂规矩,也就算了。
要是让别人笑话他们的司马没有威仪,他们的罪过可就大了。
对于他们这个想法,韩绍摇头失笑。
“将者的威仪,是战场上刀兵砍杀出来的。”
“是座下马蹄踏出来的。”
“不是在自家将士面前摆威风摆出来的。”
韩绍这话清晰地传入麾下每一位将士耳中。
引得不少将士心中热血一阵汹涌。
只是韩绍的话,却是还没完。
目光拂过眼前能看到的这些将士,而后肃然了神色道。
“你们这些人都是跟着我一路厮杀过来的。”
“也应该知道我从来不会亏待伱们。”
“修为,我给了。”
“战功,我给了。”
“荣耀,我也给了。”
“以后,我还会给更多!”
这话说完。
众将士轰然起身,抱拳道。
“我等铭记司马恩泽!须臾不敢忘!”
“司马长刀所指!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没什么好说的。
他们如今的这一切,都是司马给的。
就算是有一天,司马想要他们的命,也是一句话的事情。
司马要做什么。
他们豁出命去替司马去拼,去做就是。
只是听闻这话的韩绍,却是摇摇头。
“我说这些,不是跟你们表功的。”
“我的意思是,有些东西我给了,你们要能接得住。”
说着,韩绍顿了一下,摆手让众将士坐下后,才道。
“如果按着修为算,你们这些人最低也能当一个百人将的队正。”
“再往上,统领五百人的曲军候,你们也当得。”
“有些已经踏足天门真罡的,更是跟一部校尉修为相当。”
韩绍说到这里。
众将士不禁悄然挺直了胸膛,眼中傲然的荣光在闪烁。
而这时,韩绍已经接着道。
“所以你们不可能一辈子当一个大头兵。”
“总有一天你们要为将一方,统领着各自麾下的将士。”
“甚至脱了这身甲,离开军中。”
这话一出。
原本肃然的众将士,顿时一阵哗然。
不少性急的将士,按捺不住慌乱道。
“司马!我们宁愿在司马麾下当个大头兵!也不要做什么百人将、曲军候!”
“是啊!司马莫不是要赶我们走?”
韩绍见状,蹙眉道。
“慌什么!”
“我何时要赶你们走?”
听到韩绍这话,众将士瞬间不敢多话。
说来也是好笑。
他们这些生死当头也未曾怕过分毫的虎狼之士。
当听到自家司马似乎要抛弃自己,吓得心脏都差点要蹦出来了。
韩绍目光扫过一张张被北地寒风磨砺过的粗粝面容,口中训斥道。
“瞧你们这点出息!”
只是口气虽然不客气,但任谁都能感觉到他们司马那双锐利的目光,明显柔和了几分。
这一发现顿时让一众心中彻底放下心来。
他们就说嘛。
司马怎么可能会舍得他们?
于是一个个正襟危坐,神色肃然地等待着韩绍的下文。
韩绍见状,这才接着道。
“过去你们只需要跟着我冲锋杀敌,有些话我就没有跟你们讲。”
“毕竟不在其位不谋其政。”
“再加上草原之上兵凶战危,我也没精力跟你们讲这些。”
“今天正好借着这用饭的机会,跟你们讲一讲‘为将’。”
听到韩绍竟然要跟他们讲‘为将’,在场众将士瞬间瞳孔一缩,眼神中闪过一抹难以置信的神色。
要知道将兵之道,哪怕只是只言片语,也向来是兵家秘传。
他们这些人基本都是普通士卒出身,哪有机会听到这些。
他们虽然嘴上说着,只想当个大头兵。
但若是能既在司马麾下,又能将兵,那就太好了。
毕竟昨日他们的司马,不是刚从各营主将那里敲来千骑精骑。
于是本就挺直的身躯,越发板正,言辞恳切道。
“司马恩泽,我等铭记之!”
“烦请司马教诲!”
懂得感恩的人,大抵不差。
更何况对于自己麾下的将士,韩绍这点信心还是有的。
于是随后便放缓了神色道。
“也不用这么紧张。”
“我姑妄言之,你们姑妄听之便是。”
说着,便不再废话了,直接先抛出一句。
“将是兵之胆,将不畏死,兵则不畏死。”
“反之亦然。”
“这一点,我想你们在这方面没一个差的。”
这话说完。
不少将士想到草原上那一次次向死而生,面色肃然。
因为正是他们的司马每次一骑当先,才让他们真正无惧了生死。
真正向他们践行了什么是‘将是兵之胆’!
而这时,韩绍已经接着讲起三种为将之道。
一曰仁,一曰猛,一曰智。
知晓士卒之饥寒,体察士卒之劳苦,此为仁将。
胆量过人、果断勇猛,而勇于大战强敌,是为猛将。
见识深远、谋略出群、奇正变化鬼神莫测,能以弱胜强、转败为胜的是智将。
说完这些,韩绍目光再次扫过众将士。
“我未曾真正见过你们统过兵,所以不知道你们中几人能成勇将。”
“更不知道你们中又有几人能成那智将。”
“但抛开这两者不谈,我觉得做一个仁将,想来应该是不难。”
“毕竟所谓仁,在我看来只有四个字而已,那就是……”
说着,韩绍忽然加重了语气。
“唯‘将心比心’尔!”
“要将麾下将士当个人!他们、包括你们都是爹生娘养的。”
“谁都有父母,有妻儿,要惜命!珍惜他们的命!”
听到这里,一众将士再次有了感触。
看向韩绍的目光,敬大于畏。
因为他们已经听说了,从南归之后的这些天。
他们的司马看似整天不见人。
实际上他每天都在忙一件事。
那就是一家一家亲自上门,送去了丰厚的额外抚恤!
老实说,单凭韩绍这样的举动。
就算他没有给他们赐下那等天大造化。
他们这些将士也甘愿将自己的命卖给他!
心甘情愿地为之赴死!
因为他们觉得——值!
不为别的,就算只为这一份心意。
也值!
他们这些过去的普通士卒是什么?
是军中书吏,手中书册上记载的一列列从上到下的数字!
是很多将官冲锋陷阵,杀出赫赫威名的背景色。
是为帅者,冲城墙、填壕沟、发起决死冲锋的草芥!
说得冷血、冰冷一点。
大多数将帅只会心疼一场大战下来,死去多少士卒。
却很少有人会在意这些士卒到底是谁,到底是什么身份。
家中又有何人?
可有父母需要赡养?
可有妻儿需要抚养?
没人在乎的。
或许他们曾经在乎,可见得死人多了。
最后也不在乎了。
只是若是换做自己日后为将呢?
又会如何?
这一刻的他们陷入了沉思,而后用略带迷茫的目光望向了他们的司马。
最终等来一句。
“不忘初心,方得始终。”
人心易变。
最难铭记的,就是那一颗初心。
这一点,就连韩绍也不一定能做到。
但有些东西,看似假大空。
可也只有将预期、理念无限拔高,才能达到最基本的目的。
就像前世的那些‘主义’,自从确立以来,便有它存在的现实意义。
然而就在韩绍这话说完,便听有人高声应道。
“司马今日与我等士卒,一同用饭,也是在践行仁将之仁?”
韩绍闻言,笑道。
“若是我不来吃,怎么会知道你们吃得好不好?”
“可曾饱腹?”
这话说完。
说话那将士顿时眸子一亮,闪过一抹智慧的光芒。
“那我懂了!”
懂了?
韩绍眼眸一亮。
心道,莫不是自己
于是大受鼓舞的他,立即就让那厮畅所欲言。
“虽然司马讲的,卑职好像懂了,又好像没懂。”
“不过卑职忽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那厮不无得意道。
“那就是司马之前是怎么对咱们的,以后咱们统领麾下的时候,照着司马的样子学就是了。”
“司马咋做的,咱就咋做,就算比不上司马,想来也出不了太大的岔子。”
这话出口。
不少眼中还带着有些迷惘的将士,瞬间有如拨云见日一般,眸光大亮。
对啊!
你小子有几分急智!
一下子就洞彻了问题的根源所在!
司马讲的那些大道理,咱似懂非懂。
但照着司马的葫芦画个瓢,总该会吧!
想到这里,一众觉得自己明悟了世间的真谛,当即拍案叫好!
妙啊!
唯有刚刚还眼神热切的韩绍,脸色瞬间黑了下去。
妈的!
老子就不该对这些夯货抱有希望!
不过思来想去,这些家伙到底是自己的心腹,忠诚上绝无二话。
韩绍还是不忍心放弃他们,于是桌子一拍便怒道。
“闭嘴!”
“从明天开始!我将设讲武堂!”
“你们每日修行照旧!除此之外,先随我识文断字!”
“等什么时候,能诵读各家经典!”
“咱们再论其他!”
说完,狠狠地瞪了还在自鸣得意的那厮一眼。
“特别是你!”
“我观你聪慧不凡!以后我会盯着你!”
这话说完。
那家伙傻眼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