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赏你所愿所得,赐你和离,从此与祁爱卿男婚女嫁互不相干。”
话毕,云皎月怅然若失。
得到自己想要的‘恩赐’,她目光有一瞬的苍凉呆滞。
晃过神来,再次对着崇明帝恭敬叩首。
艰难出声,“云皎月叩谢圣恩。”
额头触及冰凉地面,不敢去想祁长瑾回京发现自己不在,会是怎样的场景。
连脑海中浮现祁长瑾这个人,心脏都恍若在被无形的双手扼制。
连呼吸都开始变得奢侈。
妄图以身体上的疼痛控制险些崩溃的情绪。
只能将指甲狠狠嵌进手心,嵌出许多月牙红印。
龙椅之上,崇明帝将云皎月的动作尽收眼底,在不涉及自身利益时,望向女人的眼神终于有零星悲悯。
“云皎月,我朝和离,女子可带走夫家所赠之物。”
“你是祁爱卿拜过天地的结发妻子……”
崇明帝沉闷道,“你若开口,朕可替他赠你所需一切。”
没忘记对方推波助澜导致张贵人被送出宫的功劳。
顾念起自己大病初愈的儿子,“云皎月,朕听说你善于经商,嫁入祁家后有不少自己的产业。”
“朕答应你,你可以将自己的产业尽数带走。”
“除此之外,朕特封你为上医夫人,出京后若有人为难,大可以奏上朝廷。”
云皎月短暂怔愣,一时间看不清崇明帝的为人。
大齐国男女和离,通常都会分发放妻书。
放妻书里常写有一句:三年衣粮,便献柔仪。
意思是,夫家会补偿三年的衣物粮食,帮助女子顺利过渡和离后的日子。
祁长瑾不在,她没指望自己能得到放妻书。
至于放妻书上的补偿,她笃定自己就算堂而皇之把一手创办的产业带走。
祁长瑾也不会埋怨一句。
那个男人,只会担心她带走的钱财太少,会在
外头受苦。
“上医医国,其次疾人。”
“陛下实乃器重祁夫人……不,如今或许该称呼云姑娘为上医夫人了。”
徐公公自然而然为云皎月的封号释义。
他对着女人躬身行礼,温和笑道,“上医夫人,还不快再次谢过陛下?”
云皎月缓过神,原本以为崇明帝赐她封号,是为她医术背书,方便她出京行医。
现在听了徐公公对封号的解释。
她恍然大悟为何迟暮的昏庸帝王会对她多加施恩。
原来,是在谢她教导九皇子韬光养晦蛰伏宫廷。
云皎月眸色微起波澜。
望向高座上的九五之尊,动容道,“皎月谢过陛下。”
崇明帝轻点了点头,“既如此,趁天色还早,就收拾行囊出京吧。”
“是。”云皎月目光坦诚回道。
程二被人搀扶出议政殿,跟在女人身后,“夫人,日后您有什么打算?”
尽管有些舍不得刚在京都开的药铺。
还是割舍道,“实在不行,就将我与李虎带在身边吧。”
程二的声音飘远,渐渐殿内连一点外头的声音都听不见。
吴千至今没搞清楚云皎月是怎么免除的死罪。
这女人好像就只说了些漂亮话?
不仅毫发无损离宫,还把帝王哄得高高兴兴得了个封号?
吴千难以理解云皎月的待遇转变。
心中愤恨,壮着胆子质问,“陛下,难道您就这么放了那个毒妇?”
翻来覆去念叨,“我……我可是您的子民啊!”
“您得为我做主!为我做主!”
崇明帝疲乏至极,不愿意再听这种脏了自己耳朵的话。
随意指向宫门方向,示意黄贤将吴千拖下去。
黄贤作揖领命。
简单粗暴将锦帕塞进了吴千嘴里。
等塞到嗓子眼,后者已呼吸艰难,再支吾不出来任何一个字。
黄贤轻笑,“宫外
民怨沸腾,是时候要用这种奸.淫小人的鲜血平息民怒。”
命底下太监拉人出去,“还不快将人拖走?”
吴千满脸惊恐,死不瞑目般瞪大眼睛环视周遭。
盼望着有人能替他求情。
可惜……
哪怕挣扎得跟头牲畜一般筋疲力尽,也没人朝他投来一抹同情眼光。
崇明帝居高临下俯视,注意到臣子们面面相觑,不停在用视线交流。
他呼出的气息渐沉,出声道:
“天下万民,美恶既殊,情貌不一。”
“朕年岁已高,执掌大齐或有不当之处,还得靠诸位协力辅佐。”
瞥了眼陆崇,给足尊重,“陆卿伴朕多年,常以一士之谔谔,胜众人之唯唯。”
“朕为帝王,不可一日没有陆卿,还希望陆卿能不计较朕时常的盛怒言行。”
说完话,年轻的臣子们齐齐跪在地上。
羡慕陆崇在帝王心中地位非凡,且动容君主的圣明。
追随夸赞道,“陛下敬贤如宾,爱民如子!得陛下一明君,实乃大齐臣民之幸!”
年长些的臣子也跪下,只是没人说话。
许久,薛大人主动打圆场,“议事贵在畅所欲言。”
“陆大人据理力争是履行臣子职责,定不会将争吵言论记在心上。”
陆崇情绪消沉,视线从云皎月离开的方向挪回。
没将崇明帝的话当作金玉良言铭记于心。
他有自知之明。
知晓崇明帝之所以说这番客套话,只是想粉饰太平。
双膝跪地颓靡,“陛下多虑,臣自不敢计较,往后也当恪守本职。”
得到多方回应后,崇明帝没了耐心。
他撑着老态的身子往后殿走去,幽幽道,“今日早朝耗时颇久。”
“诸位辛苦,便散了回府吧。”
……
学士府。
云皎月径直去了趟府邸库房。
用意念将本就属于祁家的财物依
次装箱挪出。
放置妥当后,回房随手装了两件衣裳充作行囊。
这时,早已和各位小管事交接好事务的烟景霜商,气喘吁吁小跑进房闼。
看见云皎月的身影,庆幸自己来得不算晚。
“夫人,您别丢下我和霜商!”
烟景带着哭腔跪在地上。
谁能想到她们主母会因为一个人犯,被逼得不得不和离出京?
她双手死死抱住云皎月的大腿。
耍赖道,“当日,是夫人您向林老夫人讨要了我们。”
“要是您非得离开京都,就让我们跟着随身伺候吧。”
霜商眼疾手快,将云皎月放在桌案上的包袱拿起来。
打定主意要跟着女主人远行。
两人分工合作,一个以情劝说,一个以理劝说。
霜商主动商量道,“夫人,我与烟景经您调教,已懂得不少药理与香料。”
“以后您身边肯定需要人伺候。与其招新人磨合,倒不如继续用着我们。”
烟景一本正经重重点头,“说起来……”
“我这几日已经学会了香药五剂,还想着做香丸让夫人尝尝呢。”
言辞恳切,“而且我与霜商梳妆打扮的手艺根本不输别家的侍女,以后跟着夫人您走南闯北,肯定能给您生面儿!”
云皎月大腿被烟景箍得生疼,没忍住倒吸一口气。
有些意外对方的制香水平竟然精进迅速。
好声好气道,“你先把手放开。”
烟景听出云皎月心中动摇,手抱得更紧了。
跪在地上抬头,睁大水灵灵的眼睛。
讨价还价小声委屈,“我不放!除非夫人您答应带我们走!”
云皎月拿烟景霜商没办法。
她望向午后逐渐西斜的太阳,满心忧愁。
出宫时,她特地绕开民众聚集的大齐门,转而选择从奉天门离开。
就是担心三房的人会和人流一道,堵在大齐门
前替她求情。
“不能再拖下去了。”云皎月暗自呢喃。
要是再不离开京都!
一旦等朝议结束,柳韵秀她们即刻就会知晓她早出了宫。
云皎月心情沉重,她不喜欢和人道别的场面。
尽管明知道如果不道别,可能连再次相见的机会都没有。
古时相隔两地车慢马慢,所以才有见字如晤。
她是个极其心狠的人。
选择了一条路,便会头也不回地继续往下走。
好在她已经竭尽自己所能,干涉了所有在意之人的结局——
好比给祁昭昭找了份能善终的亲事。
譬如劝说林芙蕖尽可能在一年内完婚。
还有……
提前告知祁长瑾要和各地军器局的人打好关系。
她所做的这些事情,纵然无法完全保证所有人都能在乱世安好度日。
但她真的已经尽了自己最大的努力。
离开京都,她有憾无愧。
不想再在学士府耽搁时间,妥协道,“起来吧。”
“去收拾换洗的衣裳。我们轻装出行,其余的都可出京再购置。”
烟景抹了一把眼泪,“我们早就将衣裳收拾好了!”
利落起身,“早在宫中来拿人的时候,我们就收拾好了衣物。”
“想着若是您不能出来,我们就到牢里和您一道!”
云皎月怔住。
暗想要真有牢狱之灾那一天,她也不会让任何人陪同。
心中流淌过一抹别样暖意。
半晌后伸手搭在烟景肩上,看向霜商,“走吧。”
“离开京都以后,我们每一个人,都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自我鼓励,“好比行医、立业。”
“以前我受到束缚无法去做的一切,我都要做得加倍好!”
云皎月最后看了眼学士府,可惜她等不到明年的花季。
廊外矮篱笆下,那沿架攀缘的蔷薇花。
只能让祁长瑾一人独赏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