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想通

仙人第一次留宿小院,却省去端茶倒水递毛巾等繁琐流程,也无需仆从帮忙洗澡。

备好晚膳仍有大把时间支配。擦着湿发,叶琅翻开桌上的门派解析。

球球将小尖嘴磕进鬼工球的缝隙,与新玩具打得不亦乐乎。

被咕噜咕噜满桌乱滚的鬼工球扰得心烦,叶琅一把抓起这对杂音制造器,连雀带球一起扔到床上。

她重新坐回桌前,思绪却又飘回若干时辰前。

你想要什么?我为你取来。

——这话实在拥有巨大的诱惑力,仿佛握住一张登天揽月的入场券。叶琅当场立刻起了心思,想直接跪下磕头,拜仙尊为师。

高阶修士的威压收放自如,也能主动隐蔽气息,不为低阶修士所感知。她昨天去拜访书生,在掀开草丛之前,仙尊的存在感甚至远不如一片落叶。

能找到这种等级的师父,她未来肯定顺利不少。

结果,仙尊当时又补充了一句话:“灵根示我。”

叶琅忍住灼痛,屏息凝神点燃小火苗。

她满怀期待地抬头,却看见他奇特的眼神——不是鄙夷,而是单纯的疑惑。

仙人沉默片刻,问道:“没别的了?”

除却火焰,叶琅的内海没有任何其它元素。

按照常理,灵根不应当是越精纯越好么?长了火灵根的植物,难道注定无药可救么?

叶琅摇摇头,发现仙人眼中的疑惑越来越浓厚,还带了几分同情。

被那种眼神笼罩,她的欢欣与希望被一点一点消磨。

巧上加巧,《阑云洲大门小宗全解析》第十五页记载了这样一桩“轶事”。

阑云新历四千二百二十一年,双极宗首席长老自山野中邂逅一凡人女子。此女眼似秋波面如芙蓉,勾得长老一见倾心,力排众议,将她列为自己门下弟子,吃穿用度修炼资源一律向内门精英看齐。但此女引气入体后资质极差,远远落后于双极宗众弟子,不过一段朽木。

德不配位,势必遭恨。

该女子貌美身弱,胸无大志,因此在门派内惨遭觊觎,受尽欺凌排挤。即使与长老举办了铺张奢华的结契大典,成为长老的道侣,私下的境遇也不见好转。

凄惨半生,她逐渐疯癫,于二十六年后犯下大罪。首席长老感念旧情,并未行刑,将其驱逐下山。

此女不知所踪。

阑云新历四千三百零一年,长老与同门师妹喜结连理。

写完故事,编者额外有批注:天道至法,人各有命。以色侍人不得长久,欲壑难填终遭报应。

看到这句批注,叶琅缓缓皱起眉头:故事很凄惨,笔法和评价却很是怪异。

首席长老为人风流且见多识广,怎能硬说自己被懵懂无知、豆蔻年华的山野女子“引诱”?

此女走后门值得诟病,双极宗弟子合伙猥·亵欺凌同窗也是大罪,却被笔者轻飘飘带过。

看着故事底下一连串的赞扬与马屁,叶琅觉得自己格格不入。

悲剧与不公的始作俑者是谁

——是长老。

说句大逆不道的话,长老根本不是什么好东西,也谈不上所谓深情。喜欢时万千宠爱,不喜欢时便翻脸推锅,妻子大概只是一座摆件。

读到此处,叶琅忽然意识到:她自己好像就是个盆景。

她不是人类,不是猛虎,只是书架上的一捧熊童子。

将自己代入进去,重读这故事、批注与评论,似乎格外有惊喜。

想起仙人捉摸不透的眼神,她捉起毛笔,在双极宗的简介上狠狠划了一个叉,单方面与这个超级大门派断交。

相处三百年,叶琅当然明白,仙尊不仅对她有再造之恩,还给予她住所与庇佑,简直是一等一的大好人。

然而,谁能说得清将来?

如果只是赌一个可能性,将命数全寄托在仙尊的善意与施舍上,那她就是不要命。

目光扫过“欺凌排挤”这四个字,叶琅头皮发麻:她上午差点就许了愿。

按照阑云洲的规矩,她的修为与资质给仙尊当弟子,应该是远远不够格的。

仙人即使再嫌弃她的资质,应该也会碍于面情允诺。

她至今仍不知道仙人的名讳与尊号,但她这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弟子出现在众人面前,又会遭受到怎样的对待?

她不敢赌。

想通之后,叶琅反而轻松了不少。

按照附录的参考值,她统计自己每时辰所吸纳的灵气——毫不意外,垫底水平。

一直翻到参考书的最后十几页,她终于为自己敲定了新门派:破若洞。

这名字一听就很落魄,还有几分破罐破摔的无赖感。

但破若洞离她很近,只需翻过几座大山就能到。这门派不需要推荐令,没有资质要求,只要引气入体就行,还免除了文试与武试。

叶琅在这一页打了勾,心中涌起一阵伤感:她哪里是在挑门派,分明是门派在选她。

她将来如果再勤恳些,把自己混上筑基,也有可能成为中型宗门的挂名弟子。经书待遇虽比不得内门,但也算有个奔头。

……

晨光自天边亮起,又被窗纱筛得黯淡下去。

衣摆堆在竹塌上,仙尊睁开双目,将白瓷花盆轻轻端过来。只过了一夜,盆中的植物更加翠绿繁茂,更加惹人怜爱。

他伸出手指,戳了戳盆栽的毛叶子:胖了,叶子变多了。

有点挤,得换个盆。

心中闪过这个念头,他听见左边的木门吱呀一声。

悬着步摇、梳着双环髻的纤细身影走出来,在翠栊纱上落下一道模糊的剪影。

仙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抚摸着胖叶子,心说:从未见她如此急切过。

蹉跎百年才入炼气,他大概能察觉到叶琅的想法。

主屋的门被一把掀开。

他的小娘子站在门外,鬓边的珠子晃得剧烈。

她后知后觉地行礼,脸颊挂上红晕,碧色眼眸因紧张而泛起水色:“尊者,愚已想明白了!”

尊者?这又是从哪听来的称呼。

他放好花盆,看见叶琅的右手抓着厚厚一叠信纸。第一页的墨迹晕染得不像话,他一时没看清。

作者有话要说:仙尊:说罢,是不是要拜我为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