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疾驰,终于赶在天色暗淡无光时到了边境。
厉容与倒还好,毕竟经常往来于边境和京都之间,即便是身有残疾对于这种程度也早已习惯。
但是白芷不同,前世被拘于深宅大院,今生最远也只到过莽山,路程不过一两个时辰,中间还有缓冲的余地,可是这一次人命关天,一路根本没有停留,坎坷颠簸的路段也未曾减速,白芷自然吃了点苦头,若非有了内力护体,恐怕这段路程就得要了她大半条性命。
即便如此,到达军营时白芷也是小脸煞白,唇瓣毫无血色,在下马车时身体甚至摇晃了一下,好在她及时扶住了马车边缘才稳住身形。
厉容与看在眼里,疼在心上,“怎么样?若是受不了我让十一将你送到前面的村落,休息一晚明早再让他送你回京都。”
十一也是一脸担忧,县主这身子到底还是弱了一些,就算进到军营之中估计也帮不上什么忙,还不如早早回去,免得徒增烦恼。
白芷却摇了摇头,“我没事儿,只不过有些晕车罢了,时间紧迫我们赶紧进去看看情况吧!”
见她态度坚持,而且现在的形势确实也不容乐观,厉容与不好再说什么,握住白芷的手用力握住,“辛苦你了。”
白芷从自己随身携带的药箱中拿出三条布巾,分别递给厉容与和十一,“现在不知道里面是何情况,还是注意一些做好防护,这布巾浸泡过解毒的药水,不知效果如何,聊胜于无。”
说着她率先系在脸上捂住口鼻,厉容与两人也有样学样,这时三人才将注意力放在面前的军营上,一扫眼三人的脸色沉凝无比,看来事情比他们料想的还要严重。
原本彻夜火光长明的军营一片漆黑,就连军营门口也没有了守门的将士,整片营地寂静的像是没有活人一般。
几人对视一眼,十一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白芷则推着厉容与跟在身后。
越往里走几人越心惊,军营中的帐篷一个个都是空的,原来的操练声消失不见,地上还有翻倒打碎的器皿,一片狼藉。
“我去找找他们!”十一焦急说道。
“去操练场看看。”厉容与却在此时说道,他好像隐约听到了从那个方向传来的哀嚎声。
十一点点头飞快前去,白芷则带着厉容与坠在身后,很快他们看到了操练场的状况,说一句人间炼狱也不为过。
只见所有不见的将士都拥挤在操练场上,姿容萎靡,大部分人已经因为高热不能动弹,只能裹着一层棉被虚弱的躺在地上。还有小部分能动的将士正佝偻着身子,为那些彻底失去行动力的人送上一碗碗汤药。而军医则是带领着手下的学徒正在焦头烂额的研究着更有效的解决方案,虽然他们的脸上也蒙着布巾,但时不时发出的咳嗽声表明他们也已经染上了瘟疫。
咳嗽声、轻哼声此起彼伏,到处都弥漫着绝望的气息。
十一三人的出现很快引来了众人的视线,“元帅?!您怎么来了?”
看到厉容与所有的将士第一反应不是诉苦,反而纷纷使劲捂住口鼻惊慌的向后挪动,生怕将自己的病气传染给厉容与。
军医也是远远站定,带着痛心疾首的表情,对这三人频频摆手,“元帅,你们不要过来!此次瘟疫实在太过刚烈凶险,能少染上一个就少染一个!”
“本帅是不会抛弃自己的袍泽不管的,这位是乐安县主白芷,你们应该听说过她的事迹,能够救活肠痈绝症的患者,有她在你们一定都能好起来的!”厉容与沉声说道。
众人闻言微愣,看向厉容与身边气质绝佳的姑娘,有些不敢置信,这样“病弱”的小姑娘当真能够治好肠痈,医仙降世?军医却是眼前暴亮,他曾在太医院远远见过白芷一面,自然知道厉容与没有说谎,当即激动的想要向前与白芷交流病症,走了两步却站住不动了,原因无他,军医也感染了瘟疫,他害怕自己将病气传给白芷,最后让数十万将士的希望生生斩断。
谁料就在军医犹豫的时候,白芷已经大踏步走到一名看上去病症极其严重的将士面前,蹲下身一把抓住对方的手腕开始诊脉,动作行云流水,丝毫没有一点担忧害怕的神色。
军医再顾不得许多,连忙凑上前看看将士因为持续高烧而变得酱红的双颊,再看看白芷恬静的面庞,欲言又止。
很快白芷收回手,军医忙问,“县主可探出什么?”
见对方疑惑的看过来,立即又补充道,“小人徐友笑,是元帅麾下的军医。”
“此人表征数脉急速飙升,洪脉宽大充实,想来已经持续高热不下,必须先行降热才好,否则就算人救了回来,脑子也会有一定的损伤,徐军医可曾为他用过什么汤药?您别多心,我只是问清楚用药之后才好进行下一步。”白芷的语速快而不急,给人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快速让徐军医慌乱的心静了下来。
徐军医苦笑一声,“给这位小兄弟分别开了小柴胡汤和柴葛解肌汤,仍然一点作用都没有。其他症状轻一些的倒是还有些效用,但是很快就又反复回来,是药三分毒,再这样折腾下去恐怕又会出现新的病症。”
白芷沉吟片刻,“像这样的病患还有多少?”
“严重的有大几百人,稍微轻一些的上千,还能行动的有上千人,暂时未被感染的有三万余人,已经被我强行隔离到了军营的另一边。而且军中多是一些治疗普通风寒的药材,根本没有半分作用。”徐军医脸上挂满忧愁。
“药材的事情您不用急,容王已经着手去办了,知母和炙甘草还有没有?”白芷沉声问道。
“有,库房中还有不少!县主难道是想……”徐军医心中一跳,好想知道白芷要用什么方子了,那可是绝对的猛药,这些将士的身体如此虚弱,当着能承受得住吗?
“对,就是白虎汤。他这种情况不用猛药降温是不行了,其他的您不用担心,我会辅以银针刺穴之法为其固本,定不会让他出事。”白芷从药箱中拿出一副银针,信誓旦旦说道。
“为今之计,也只能如此了!”徐军医咬咬牙,连忙让人去取。
正在这时,银尘带着满满二十车的烈酒和米醋到了军营,白芷让他将醋倒在木柴上,然后丢进火中焚烧,同时她又将一颗小黑丸扔进火中,这是她闲来无事根据毒经所炼制的驱毒丸,能够抵御一定的风寒之症。
一时间酸涩难闻的味道飘满整座操练场,将士们纷纷捂住口鼻,目露嫌弃。
“都把手放下,就是要让你们不断的闻这个味道,你们没有觉得嗓子已经不再火辣辣的疼了吗?徐军医说有未被传染的将士被安排在另一端,以防万一也将那边燃起来。”白芷敛眉提醒着众人。
众人面面相觑,试探性放下捂住口鼻的手,吞咽了一口唾沫,确实如她所言,嗓子不再像刀割一般疼了!银尘见状连忙着手去办。
真的是神医!真的是医仙降世!
将士们一个个眼中迸发出生的希望他们有救了!
徐军医心中也略微松了一口气,见小徒弟将库房中的药材取了来,连忙让他去熬制白虎汤药,因为只是实验,他只让徒弟熬制了一碗,汤好后便亲自将为其他人号脉的白芷请了来。
白虎汤药,药如其名,药性极烈,一般用于治疗高烧不退,但必须辅以其他汤药作为缓冲药引人体才能承受,因为军中库房药材有限,无法制作辅汤,徐军医也就不曾想过用这个办法。但是白芷不一样,她不用受限于药材,只要使用银针刺穴的手法就可以帮助病人只吸收掉白虎汤药的精华,而卸掉汤药的烈性。
在众人紧张的等待中,那名烧到即将昏厥的将士体温缓缓降了下来,徐军医激动不已,“白虎汤药果然有效!”
白芷眉头却未见松懈,她再次把脉,“表邪已解,里热仍炽。这只是暂时的效果,如果不尽快找到解决瘟疫的办法,这些人还是会重新高热起来。”
徐军医拿出一沓纸张,语气颓然,“县主,这些是我们这几日研究的方子,可惜我们医术不够,都行不通。”
白芷接过快速浏览一番,摇了摇头,“这些都只能暂时减缓表征,内里症状却没有有效解除,所以行不通。现在我暂时也没有头绪,这样刚刚我的针法你可看明白了?”
徐军医犹豫的点头,毕竟是县主的针法,自己虽不是有心偷学却也有些心虚。
白芷却十分欣慰,“徐军医果然靠得住,那就请徐军医派人为那些严重高热的将士熬制白虎汤,您在一旁以银针辅之,我先去将其他人的脉象都摸一遍记录在案,到时也好分析研究。”
徐军医见她如此大度,并未有怪罪之意,心中暗自感激,连忙对白芷深鞠一躬,“徐某谨遵县主吩咐。”
白芷在把脉之前先和厉容与打了声招呼,“这里有我就够了,你先回营帐休息,需要你时会派人叫你的。十一,带你家主子去休息,记住休息之前先用烈酒将所有地方擦拭一遍,然后同样点燃醋枝,能够有效阻隔瘟疫。”
厉容与皱眉,“我在这里陪你,你一个人在这里我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这里有数万将士陪着我不会有危险的,倒是你,若是一直留在这里只会让我分心。”白芷态度十分坚决,见厉容与不肯动,便用眼神威胁十一。
十一夹在两位祖宗中间,谁也不敢得罪,大气不敢出。
厉容与没想到有一天自己也会成为一个累赘,心中既感动又担忧,对上白芷清冷的眸子,他突然就妥协了,“十一,带本王下去休息吧。有什么事定要第一时间通知我。”
厉容与临走还不忘转身叮嘱白芷,然而白芷早在他答应的瞬间转身去为大家号脉了。
看着混在众多将士中的小小身影,厉容与的心都被填满了。
他吩咐十一,“一会儿让人多准备些饭食,吃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十一点头,带着厉容与往营帐方向走去。
“不回营帐,带我去南边的防哨塔,芷儿在为解决瘟疫寻找办法,咱们也不能闲着,这场瘟疫来得突然,定然与人祸脱不了干系。”厉容与突然出声。
十一心头微跳,“主子怀疑这件事是西凉所为?”
“不能确定,但查一查总能叫人放心一些。”厉容与揉了揉眉心,略显疲惫。
熬了一夜,徐军医带队终于将发热最为严重的百人降了温,而白芷也才将所有病人的信息脉象收集整理出来,但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是这些病人的病症看起来虽然差不多,但是脉象却相差得有些大。
但终归是能够分成三大类,上中下三焦被邪毒入体,这才导致了病人症状有轻有重,“重度、一般、轻度”的病症分别被白芷标记为“上、中、下”,以此区别研究。
“毒邪是瘟疫发病的根本,喻嘉言的《尚论篇》说过:(治疫)急以除秽为第一义。上焦如雾,升而逐之,兼以解毒;中焦如沤,疏而逐之,兼以解毒;下焦如渎,决而逐之,兼以解毒。”白芷边在纸上记录,口中边轻声叨念着,徐军医也在不断的翻找着医书典籍,企图从古方中找到一些解决的办法。
“县主,先吃些东西吧,吃完再想办法也来得及。”十一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走了进来,白芷头也未抬,指了指桌上的空地算是回应。
十一没有办法只能将面先放到桌上,又去劝其他人吃饭,谁料几人都已经沉浸在翻阅医书中,对十一的话根本置若罔闻,没有一个人起身。
十一心底既感动又心疼,但是如果没有这些人夜以继日、全力以赴的研究,死伤的弟兄只怕会更多,正当十一不知如何是好时,厉容与来了。
“都先去吃饭,这是军令。”
军令如山,徐军医等人即便再不愿意也不敢违抗厉容与的命令,于是纷纷起身离开,只有白芷仍旧站在桌边埋头苦思,一动未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