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芷终于在第二根香燃尽前，将题目全部完成了。
王连生不仅松了口气，他觉得自己仿佛刚徒步跑了好几里路一样，身心俱疲，像散了架一样。再看白芷除了面色苍白，精神略微倦怠之外，好像并没有什么不妥。
心道，果然他已经岁数大了，身体和心里都没有以前那么硬朗了，终究是比不过县主那样的年轻人呀。
白芷却知道自己的精力损耗过多，需要休息一会儿才能继续考试。
虽说平日里对这些做过研究，但环境、时间、材料都比这次考场要宽裕得多，更重要的是心境不同，平日可以多次供自己挥霍的东西，在这里必须一次成功，而且平日她从未尝试将里则替换掉，这是她第一次尝试，精神上的压力和所需要的专注力可想而知。
王连生看她状态还行，实际上她连走到下一场考场的力气都没有了。
好在有一个兵士飞快的跑到王连生面前，附在耳边说了些什么，只见王连生眼神微亮，连连点头。
“鉴于前几轮考试时间较长，为保证接下来的考试大家有更充沛的精力去应对，德医馆特许延长半个时辰进行休整，休息室已经为大家准备好了，各位请！”
王连生的话无异于天籁之音，大家都被这几道题折磨的头痛欲裂，能让大脑休息一会儿是再好不过的事了。
林可儿却对此不甚满意，“正是一鼓作气答题的好时候，德医馆为什么要多此一举？”
以往可从未出现过半路让考生休息的特例，她总觉得这场休息的背后隐藏了什么秘密。
齐力也嗅到了不同寻常的味道，但他没有说话，只是坐在原地，静静地将目光投射到王连生身上，大有不给个完美的解释，就不会配合的架势。
这让站起身来的考生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到底该坐回去还是离开休息。
有了齐力做表率，林可儿心中更加笃定，她挺起胸膛，继续咄咄逼人道，“考官大人，如果不能给我们一个满意的答复，我们有权利要求立即开考！”
若是以往，王连生或许会因为这两位祖宗发难焦头烂额，但是现在，有太医院的首席和院正还有那位发话，这责任怎么也不能落到自己的头上，当即便强硬的回道，“本官一开始就已经告知了各位缘故，你们不领情就算了，可以选择一直坐在这里等，等开考的时候自会有人来通知你们。只不过待着这里会有兵士看守，二位也不能交流。”
其他人一听，就算待在这里也会像个犯人一样被看守着，纷纷跟着带路的兵士走了，这里耽误一会儿，还不如在休息室里舒舒服服的吃一会儿，喝一会儿呢！
白芷缓了一会儿，觉得自己能站起来了，这才缓缓起身走去休息室，现在的她巴不得去休息呢！
见人走的差不多了，齐力和林可儿还是没有动身，王连生似笑非笑的看了两人一眼，“二位真的不去休息室吗？”
齐力也眯起眼睛，玩世不恭的靠往椅子后背，双腿搭在桌子上，看向王连生的目光充满不屑。
“话都没有说清楚，我们为什么要去？！”
“孽徒！对待前辈，怎可如此无礼？！”
一声暴喝吓得齐力顿时瞪大了眼睛，他连忙收起目空一切的表情，慌忙将双腿放下来，顺带用袖子将桌面擦干净，这才小跑到文昀身边，讨好道，“老师？您怎么来了？”
文昀面沉如水，手中的拐杖忍了忍终究是没有挥出去，“为师警告过你几次了，怎么还是不知悔改？你才跟我学了几年，论学识你或许已经超越了太医院大多数人，但是你的心性却还是差得远呐！”
齐力躬着身讷讷称是，心中却颇为不以为然，这都什么时候了，老师还是这般老顽固，医者讲究什么心性，当然是以实力强横者为尊！带他有朝一日代替老师成为太医院首席，到时候老师就知道谁对谁错了！
看着齐力的表现，文昀心中很是失望，对于这个天赋极佳的徒儿，他花费了太多的心血，无论是医术上还是做人的心性上。
只可惜，这孩子从小生活在那种地方，心性已经变得偏执，自己交给他的医术学了八九成，可是这做人的道理，学会的却只有十之一二。
叹了口气，个人有个人的缘法。他虽然是齐力的老师，能护他一时，却护不了他一世，既然自己不是一个好老师，教不会他，这世界上总有人能治得了他。
如果，这世上没有能让他吃亏的人，那也很好，自是能逍遥一生。
不过，他还是希望能有人让齐力吃个亏，栽个跟头。或许，多让他吃一吃亏，就会学乖了。
否则，以齐力的心性绝对会捅出大篓子。
在此之前，自己还是多看护对方一些吧，毕竟也是自己亲手带大的孩子，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他往死路上走呢！
想到这里，文昀肃了脸色，“还不快和王太医道歉！”
齐力见到文昀后，他的心就已经放下了一半，自己的老师，太医院首席都到了，就算这里面有诈，这些人也不会不长眼的算计自己！
所以，他很痛快的转身，向王连生躬身行礼，“王太医，刚刚多有得罪，还望您包涵。”
语气说不上诚恳，王连生也不在乎，能让这向来眼高于顶的小子向自己道歉已经很不容易了，他哪里还会奢求真心实意，笑着打了个哈哈，“齐公子也是直率坦诚，何来怪罪一说。”
随即众人纷纷将目光看向站在下方的，神情略有些尴尬的林可儿。
好歹是同门的女儿，这里又是他的主场，王连生好心开口，“林小姐，您现在是什么意思？留在这里，还是去休息？”
林可儿踌躇片刻，心思动的飞快，看齐力之前的模样显然不知道文昀来到了德医馆，担心自己成为被设计的对象，这才跟着自己一起决定将水搅浑。现在有文昀坐镇，自是没人敢打他的主意，齐力当然乐得去休息。
可是自己呢？
她何尝不知道自己这样挑头很招人厌烦，但是父亲曾经说过官场黑暗，考场亦是官场，她的父亲目前在太医院算不上什么，但有传言因为父亲能言善辩被贵人看重，可能在今年之内就会连升几级，一跃进入太医院的核心圈子。
这个圈子很小，只能容纳下三种人，首席、院正和副院正，父亲的晋升这必然会触动到某一位的利益，那自己作为林家唯一的血脉，就可能成为被主要攻讦的对象。
上一次正式考核没有成功，就是因为自己大意中了暗算，这一次她绝不退让！
“我要留……”
突然她看到转角处一抹熟悉的身影，说出口的话转眼变成了“溜达着去休息。”
王连生：……
您这态度转变的也太生硬了吧，真当我们看不出来呢！
他的目光向林可儿刚刚瞥向的方向看去，却没有发现什么，王连生耸耸肩，管她是溜达着还是跑着去，只要肯去休息室就算是一件好事。
“那你们两个就抓紧时间去休息吧，好为后面的考试增蓄力量！”
有了文昀这句话，林可儿和齐力算是将心放回了肚子里。
尤其是林可儿，刚刚她突然转变态度，就是在人群中看到了自己父亲的身影，父亲都来了，自己还能被坑吗？
再转念一想，文昀向来持身中正，而且他已经七十多岁的高龄，早就到了告老还乡的时候，是皇上舍不得这才勉强将人留在宫中，而自己的父亲就算再有本事，也不会一飞到顶，威胁到他的地位，所以文太医绝对不会对自己不利。
两人走后，王连生这才从袖中拿出一个卷好的试卷，交给文昀。
“这就是乐安县主的卷子？”
文昀打开试卷，映入眼帘的首先是那一笔不太美观的字迹，眉间狠狠跳动了一瞬，艰难地辨认了半晌，看完全部之后，这才吐出一口气，“不愧是老天爷赏饭吃的学医之人啊！光这笔字就让老夫颇为汗颜。”
王连生也觉得字如其人这种形容不适合放在白芷身上，只能在一旁陪笑。
“县主在哪里，我要见她！”
文昀话音一转，脸色变得比之前教训齐力时更加严肃。
王连生心头微跳，果然县主的方子是最对症的。
其实林可儿和齐力的预感说起来也不算有错，德医馆不可能无缘无故就开始体谅考生的考试状态，不过不是他们想的那样，要对考试做什么手脚，而是有人坐不住了。
这个坐不住的症结，就是在于白芷第二轮考试中所摸出的脉象。
王连生虽然不知道到底是什么脉象值得文昀出现在这里，但以他并不笨脑子就可以知道，那个生病之人的身份绝不简单，一时间他有些头皮发麻。
不会有讲他卷入什么奇怪阴诡的漩涡之中吧？！
仿佛知道王连生在忌惮什么，文昀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放心，只需将我带到地方即可，不必参与进来，以后出事也绝不会攀扯到你。”
“瞧您说的，咱也不是那怕事的人呀！”王连生闻言松了口气，立即笑眯眯的为文昀带路。
这边，白芷被带领到了休息室，原来他们所说的休息室，仍旧是一间间独立的小屋，不过里面可谓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
不仅备上了全套的桌椅，上面摆放着热乎醇香的茶水和香甜可口的糕点，还有可供休息的长榻，以及用来更衣的小小隔间。
白芷闭目躺在柔软的长榻上，嘴里叼着一根从药柜中顺出来的人参须，放空大脑，抓紧时间为自己补充着精力。
咚咚咚——
房门被敲响，白芷睁开眼睛，看向门口，她之前隐隐猜到会有人来找自己，但是她没想到此人有如此能力，竟然能让太医院做出让步，让从未有过中场休息的推举考试出现这样的特例。
她站起身，打开房门，映入眼帘的正是文昀那张苍老的脸，至于王连生早已经在文昀敲门之前溜之大吉了。
“文太医，好久不见，您的身体好些了吗？”
白芷并不意外文昀的到来，那人想要中途插手太医院的推举考试，自然是要和太医院这位首席大人提前通气的。
“承蒙县主出手，老朽才能再得以苟延残喘两年。”
文昀面对这位年轻的女娃，一时之间竟然没能在气势上站住上风，不由心中微微点头，不愧是第一个以外姓之身获得县主称号的小姑娘，光这心性，就远胜齐力那个孽徒。
“您在这个敏感的时候来找本县主，不会是来故意陷害本县主的吧？”白芷故意如此说道。
“县主真是会开玩笑，老朽前来是有关乎性命的大事来求县主救命。县主可否容老朽进去详禀？”
白芷这才将门口让开，放他们一行人进来。
文昀心中苦笑一声，这乐安县主当真是油盐不进，她心中明明已经门清，现在却非要自己先说出来，真是个小狐狸。
白芷抱胸看向自己面前的老少三人，“说吧，不是已经拿到了我的试卷，还这样费尽心思，到底是想做什么？”
“想请您出手，救救这个孩子！”
除了文昀之外，另一个老者突然激动的上前，一手抓住白芷的手腕，一手拉扯着那个全身包裹严实的人，眼中噙满热泪。
白芷眉头微皱，“可本县主还没有拿到行医资格，按理是不能治病的。”
文昀知道这是要讲条件了，虽说白芷之前给皇后治过病，早已经算是违背了规则，但是谁能拿这件事说什么呢？和一国皇后相比孰轻孰重，心里这点数还没有吗？
白芷也是吃准了这一点才会如此去说，而且自己救了对方之后，第二天便将一套纯金打造的长针亲自送到府上，文昀可谓是一个聪明人。
“以县主的能力，最后拿到行医资格不是板上钉钉的事情嘛~这样一来，早治晚治都是一样的。”
“那可不一样，本县主刚与别人约定了医斗，如果本县主现在休息不好，输了，那就这辈子都不能行医了！”
“什么？！是何人如此胆大妄为，竟敢与县主争锋？”
医斗这种事只会报给太医院院正，文昀虽为首席，却不用管理太医院的一应事务，所以根本不知道医斗的事情。
他心中突然冒出了齐力的影子，不会是自己那个不争气的徒弟吧？！
待得知那个倒霉蛋是林可儿之后，文昀的心稍稍放下了一些，可儿那孩子性子确实被娇宠的有些任性了，让人磨一磨也好。
“区区小儿，对于县主来说就是动动小指的事情。”文昀还是如此说道。
“狮子搏兔亦用全力，本县主可不想干那种阴沟翻船的事情。”
文昀不说话了，用眼神觑向另一位老者。该做的自己已经做了，现在能不能成就得看对方的表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