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文昀说出有毒两个字的时候，丽妃整个人都傻了。
怎么可能？！
她亲手从那罐无毒的桃花香中取出的香粉，也是她亲手将香粉灌进了扇骨，中间并未有一人接手，而且她的这个设计就连贴身丫鬟都不知道，更别提从中动什么手脚。
所以怎么可能？！
丽妃还未从香粉有毒的消息中反应过来，就听到咔哒一声。
是厉皇将那串珠子扔到了桌上。
她吓得浑身一抖。
“丽妃，你还有什么话说？”
虽是平淡的疑问语气，可里面夹杂的寒意，让丽妃知道，如果这句话回答的不好，那她以后也就再没有说话的机会了。
人在生死关头，总会爆发出急智。
丽妃眼睛微微一转，就已经想到了其中的疏漏之处，她大声疾呼，甚至担心自己的声音太小皇上听不清，不顾龙鳞卫阻拦，将头使劲伸进了他们用剑架出的围墙之中，眼睛急切的看着厉皇。
“皇上！臣妾冤枉啊！这粉末一定是被人做了手脚，否则香粉飘散的范围如此之广，为什么中毒的却偏偏只有皇后一人？！”
这也是厉皇没有急于处置丽妃的原因，他心中同样有着这样的疑问。
总不能大家吃着同样的食物，吸食了同样的香粉，所有人都没有问题，只有皇后出了事。
厉皇心中有所怀疑，目光犹疑在众人身上，其中停在张太医身上的时间最长。
在接触锦扇的人中，除了丽妃的侍女，丽妃本人之外，就只剩下了高海和张太医，从那个侍女看到香粉炸裂时露出的惊愕表情来看，显然根本不知道有这样的机关，恐怕是丽妃自己背着所有人鼓捣出来的东西，所以她已经被排除。
而高海更加不可能，不是说厉皇对高海有多麽信任，而是他传递锦扇的全程都暴露在众人的视线下，就算是有心要换也根本做不到。
所以，丽妃话中所说的“有人”，也是他心中最有机会掉包香粉的人，就只有最先拆开锦扇倒出香粉的张太医了。
若真的是张太医做的手脚，那皇后中毒就可以说是一场自导自演的戏码，为的就是打击最近宠爱最盛，冒头太快的丽妃……
厉皇看向仍在昏迷的皇后，现在他已经将怀疑的心移向了皇后这边。
他看着跪在地上，半垂着眼，身体岿然不动的张太医，等待着对方的解释。
“皇上，微臣有话要说。”等来的却是文昀苍老的声音，张太医还是那副低着头的模样，只不过脊背却比刚刚更加挺拔几分，仿佛是在无声的表明自己的清白。
“说。”
“皇上，这堆香粉确实有毒，至于为什么只有皇后娘娘中毒，应当是和娘娘怀有身孕有关。”
文太医轻咳两声，单薄的身体颤颤巍巍的，好像一不下心就会栽倒一样。
厉皇看了心有不忍，怎么说文昀也是经历过三朝的老臣，对大圣也算得上尽心尽力了，便特赦恩旨。
“给文院首一个椅子，坐着回话。”
有了皇上发话，高海亲自给文昀搬了一把椅子，扶着对方坐下之后，才返回厉皇身边。
“谢皇上体恤。”文昀没有谦让，他的身体确实很难支撑柱长时间的站立了。
“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这香粉的毒难不成只对孕妇起作用？”
厉皇再次将手串拿入手中，却没有盘玩。
“回皇上的话，此毒名为‘一沾倒’，顾名思义，也就是只要沾上的人，立马就会中招，是一种隐蔽性极强，药效十分强劲的毒药，但是它同样有一个致命弱点，就是害怕山楂。如果提前吃过桂圆，‘一沾倒’就会彻底失去效用。”
“桂圆？”
厉皇看向桌上摆放的圆滚滚的桂圆。
皇后孕中确实不能吃桂圆，这是太医们特意提醒过的。
这桂圆是个稀罕物，根本不是普通妃嫔说吃就能吃得上的，皇后向来宽仁，自己得了好东西，都会第一时间分到各宫中去，更不要说她现下吃不了的桂圆，所以除了她自己，基本上每一桌都准备了些桂圆。
远远看去，桌上的菜品动的虽不多，桂圆却是基本吃的差不多了。
厉皇突然心中舒服了几分，目光微瞟，看到一旁的宫女也是好好的站着，又疑惑道，“那她们呢？”
文昀飞快的看了一眼皇上所指的方向，“皇上日理万机，想必是忘记了，这些下人们虽然吃不到桂圆肉，却能喝得到桂圆汤，内务府会收集起桂圆吃剩下的壳，连同收到的不太水灵新鲜的桂圆一同熬成汤汁，分发给各宫的奴婢们，既能不造成浪费，还能让他们大大减少风寒之症。这些都是当初皇上您的恩典。”
厉皇想了想，好像自己还真的说过这话，当即恍然。
这么一来，皇后是真的中毒了，厉皇心中对皇后的猜疑也瞬间烟消云散。
他转头看向还在眼巴巴看着自己的丽妃，心中怒气顿生，想也不想就将手边的缠枝茶盏扔了出去，正中丽妃额头。
哗啦——
茶盏摔在地上，顿时碎的四分五裂。
丽妃的额角也被砸破，血流如注。
此时丽妃人已经被突如起来的茶盏吓傻了，呆坐在地上，连额头被砸破都没有感觉到。
“丽妃恃宠而骄，胆大妄为，竟以阴毒手段谋害皇后，即刻杖杀！”
厉皇此话一出，众人心中狠狠一跳，竟然是最最折磨人的杖杀！
可见皇上这次可真是气的狠了。
丽妃更是花容失色，挣扎着就要往厉皇脚下爬，却被龙鳞卫无情的架住胳膊往外拖去。
她凄厉惨叫，“皇上！臣妾冤枉啊！冤枉啊，皇上！”
尖锐的叫声差点震破厉皇的耳朵，他心中更加不耐，手上的宝石琉璃串被烦躁的甩来甩去，却听到身后传来虚弱的声音，“皇上……”
厉皇连忙转身，看到皇后已经张开眼睛，只不过脸色十分难看，他迅速抓住皇后的手，“皇后，你感觉怎么样？”
皇后轻轻摇头，眼睛却向另一边滑去，“丽妃怎么了？”
厉皇的脸色阴沉下来，“她意图谋害与你，你突然中毒昏迷，就是她在背后做的手脚。朕已经责令将她杖杀，为你出气。”
哪知皇后再次摇头，“皇上，别杀她……”
“为何？”厉皇惊讶于她的忍气吞声，与平日的杀伐果断可是大相径庭。
“皇上，两国使臣还在……”
皇后中毒虚弱不已，一句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气喘吁吁，汗如雨下，感觉随时都能再昏厥过去，厉皇哪里还敢让她说话，“你放心，朕晓得，朕不杀她，先将人打入冷宫就是了。”
皇后点点头，安心的闭上了眼睛。
厉皇心中一紧，“皇后！张和，别跪了！”
还没等厉皇吼完，张太医已经从地上站起来，从容不迫的为皇后把脉，轻舒一口气，“娘娘的毒已经解了大半，并无大碍，现在只是身体虚弱睡过去了。后半夜解毒汤药万不能断。”
后半句是对玳瑁说的，玳瑁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下了。
“先将丽妃关入冷宫，等使团离开之后再行刑。”
龙鳞卫领命而去。
“除了张太医，都散了吧！”
众人鱼贯退去，厉皇疲惫的揉动着眉心。
从早上的接待使团，维系平衡，从中斡旋，再经历朝晖公主从失踪到找到的惊讶，后来又是皇后中毒、晟王府出事、找出丽妃这个害群之马等一系列的惊怒，现在他是真的累了。
就在这时一双略显冰凉的手放在了厉皇的额间，替换掉他的手，开始按摩起来。
胀痛感立即缓解了不少，厉皇扭头看去，正对上姚妃担忧的眸子。
“皇上，您忙了一天，早就累了，还是早点休息吧，皇后娘娘这里臣妾来照顾就是了。”
厉皇享受着姚妃的按摩，听着熨帖的话，心中微暖，他抓住姚妃的手，“不必了，最近你也累了，明日还要为祭礼操心，你去睡吧。”
“皇上……”
不知为何，姚妃不再按摩之后，厉皇的头更疼了，他看了一眼皇后，
“罢了，朕去你宫中休息一晚，皇后你们要悉心照料，有什么问题第一时间来通知朕。”
“是。”
玳瑁和张太医连忙应是。
就这样，厉皇跟着姚妃离开了。
等两人走出坤宁宫的宫门，上了御撵之后，玳瑁站起身，“娘娘现在需要静养，不需要这么多人伺候，把这地方收拾干净就可以退下了。”
“喏！”
众人开始忙碌起来，动作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打扰到皇后休息，玳瑁则是趁人不注意，将丽妃表演用的那把锦扇偷偷藏进了袖中。
张太医将全程收之眼底，却眼观鼻鼻观心，眉梢都未动一下。
都是训练有素的宫人，收拾起来很是麻利，不出一会儿就已经彻底打扫干净，随即鱼贯退下。
玳瑁走到门口，左右张望一下，确定没有别人后，将门关上，轻手轻脚来到皇后身边，轻声道，“娘娘，人都走了。”
皇后缓缓睁开眼睛，在玳瑁的搀扶下坐起身，眉目冷峻，哪还有一丝虚弱之态。
“张太医，辛苦了！配合本宫演了这么长时间的戏。”
“娘娘言重了，为娘娘治病解忧是臣的本分，更何况小人的命是娘娘救的，别说是配合娘娘演戏，就是让微臣上刀山下火海，臣也定当肝脑涂地！”
张太医连忙跪下，脸上再也没有之前的淡定从容，他伸手递上一个锦盒，“娘娘，这些天还得委屈您再抱病两日。”
玳瑁从他手中接过锦盒，顺势收入袖中，她们都知道里面放置的是丹丸，一种吃下去就会让人看上去虚弱的丹丸。
“张太医有心了，先退下吧，有事本宫自会叫你。”
张太医躬身离去，玳瑁立即从袖中掏出那把锦扇，递给皇后，劫后余生般拍拍胸脯，“幸亏没有人去查这锦扇内部，不然发现扇骨内壁上的粉末无毒，这戏就穿帮了。”
皇后冷笑一声，“当然不会有人去查。就算查了本宫也不怕，那文昀老眼昏花，自是不能干这种精细活，除了他，太医院今日当值的都是本宫的人，根本翻不出什么浪花。”
“娘娘英明。”
玳瑁将锦扇随手扔进火盆中，火苗瞬间爬上锦扇，不出一会儿就将其吞噬殆尽。
这下，最后的证据也消失了。
丽妃已经没有了转圜的余地，必死无疑！
“娘娘，丽妃现在被关在冷宫，要去看吗？”玳瑁问。
皇后冷笑着站起身，“不急，晾她一晚，先让她尝尝冷宫的滋味儿，在那种地方，一个人等死的感觉可不好受啊！不知本宫这场精心为她准备的大戏，丽妃会不会满意。”
“您放心，就算丽妃不满意，奴婢也定会让她满意的。”玳瑁冷冷说道。
没错，今晚在坤宁宫发生的一切都是皇后设计好的，为的就是铲除掉丽妃。
一来是丽妃最近恩宠太过，还嚣张跋扈，已经渐渐不把她这个皇后放在眼中，不仅经常出言顶撞，竟然还不知天高地厚的想要模仿自己当年与皇上定情时所跳的惊华舞，妄图取代自己在皇上心中的分量。
二则是因为上次皇后所中的千丝毒，经过探查已经确定出自丽妃之手，既然对方想要自己的命，那自己只好先下手为强，先行取了对方的狗命！
只不过在对方死之前，她还有些事情需要弄清楚，这才及时出声阻止厉皇杖杀丽妃的决定，暂且让她多活几日。
而此时，丽妃被扭送着扔进冷宫，繁复精美的宫装早已被扒下来，身上的宝石朱钗也统统被收走，她看着一排排阴沉昏暗的房间，心里哇凉，脚下生了根般，一步也迈不动。
可是没有衣服实在冷的厉害，没有办法，丽妃只能哆哆嗦嗦走上长满青苔的石板路，抬脚跨过两三个倾倒破碎的紫泥花盆，里面稀稀拉拉长着几根泛黄的野草。
好不容易走到门前，轻轻一推，沉重的大门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吓的丽妃心尖狠狠一跳。
她站在门外，入眼之处全都落着厚重的灰尘，结着里三层外三层的蜘蛛网，萧瑟的秋风吹着窗户上仅剩的几条窗纸，发出哗啦哗啦瘆人的声响。
丽妃无力的滑坐在地，她实在想不通自己为何前一刻还在大殿上大出风头，下一秒却变成了谋害皇后的凶手，被扔到了这吓人的冷宫中等死。
冷风吹来，丽妃无助的抱紧膝盖，缩成一团，眼泪掉的更凶了。
天空中渐渐泛起了鱼肚白，让人无眠的一夜终于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