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氏当即明白过来,张庚没有说谎,更没有演戏,而是切切实实正在经历着病痛的折磨。
她一愣,脑海中首先想到的就是他们未听医嘱吃的那个东西。
可是之前他们实验的时候,张庚也没有出现过这样剧烈的反应啊?
难道是他们吃太多了?
容不得她多想,张庚的惨叫一声接着一声,声声都如同一把锋利的刀,搅得秦氏的心生疼。
她扑到张庚身边,老泪纵横,“儿啊!你怎么了儿啊!”
高升狐疑的看着秦氏母子俩,看秦氏与刚刚判若两人的态度,倒真不像是演的。
张庚真的生病了?
他将询问的目光看向顾菘蓝,顾菘蓝此时却正在低头研磨着草药,一副置若罔闻的模样。
高升有些讪讪然,有些开不了口。
也是,任谁脾气再好,被污蔑成庸医,还是被秦氏母子那样的人污蔑,都不会再菩萨心肠。
白芷唇角绽开一个小小的弧度,她自然是知道张庚没有说谎,因为她就是这一切的始作俑者。
早在她摔倒的同时,一个小小的蛊虫就已经被她顺势弹到了张庚的身上,趁着众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时,蛊虫早已灵活的从张庚的耳朵中钻了进去。
这只蛊虫是她的最新成果,名为真言蛊。
顾名思义,这真言蛊就是让人必须说真话的意思,也就是说从现在开始,张庚不说话则已,一说话必然会是真话,不论他想不想。
当然她这只真言蛊并不太成熟,如果被下蛊之人的意志力足够强大,也是能够拜托真言蛊的控制,甚至还能反噬到白芷身上。
不过,显然张庚这种烂赌鬼并不属于后者,所以白芷用起来也就毫无压力。
而且,这个真言蛊在炼制过程中,被她特意另外加入了几味药粉,现在不仅有让人说真话的能力,还能在适当时刻释放微量毒素,让人精神上备受打击的同时,身体上也痛不欲生。
真言蛊在被炼制出来后,白芷一直没能找到合适的机会试验一下它的真正威力。
此时的张庚,就很有幸的成为了第一个体验者。
目前看来,微量毒素的痛感体验效果十分不错,接下里就看真言的力量了。
只不过,从未受过这种折磨的张庚正死咬着牙齿抵抗着重重痛感,即便是想说话也实在是有心无力。
白芷对不能马上见识到真言的力量,表示有些小小的遗憾。
“顾大夫,求您救救张庚!之前是我们不对!老身在这里给您赔罪了!您发发慈悲,救救张庚吧!”
这时秦氏却突然开始对着顾菘蓝疯狂磕头。
张氏见她这副模样不由冷笑两声,“秦氏,真是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你刚刚还在向高大人状告顾大夫是庸医,谋财害命,现在转眼就向人家喊救命,怎么?庸不庸医全凭你秦氏一张嘴说了算呗?”
张氏的话让秦氏的头磕的更快更重了,她这一辈子,活的就是一个儿子,如果儿子没有了,她留在世界上也没有任何意义。
“顾大夫,之前是老妇有眼无珠,被猪油蒙了心才污蔑您的医术,您是大慈大悲的菩萨,还望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救救张庚吧!”
不一会儿,秦氏的额头就磕破了皮,血水混杂着尘土在额间留下一个圆圆的黑红印子,衬的秦氏那张枯槁的脸十分可怜,众人见状又心生怜悯。
哎~秦氏何尝不是被她那不争气的儿子给拖累了!
现在又是拖家带口,一把年纪却成了家里的顶梁柱,她若不强势一点,不无赖一点,根本活不到现在。
秦氏也是一个可怜人啊!
人们的思想总是那么奇怪,总是很容易同情弱者,认为谁弱谁有理,然后站在道德的至高点上对其他人展开狂轰乱炸。
刚刚还在指责秦氏母子阴险狡诈,狼狈为奸的众人,只因为秦氏磕破了头,与站在医馆中仙风道骨的顾菘蓝相比,形容更加狼狈,哭得更加凄惨,与刚刚闹事时猖狂的模样大相径庭,众人心中的天平就又向秦氏歪去,纷纷调转枪头,指责起顾菘蓝见死不救,枉为医者等等。
高升听了,都替这些人觉得汗颜。
救死扶伤虽是大夫的职责,可大圣朝立法从未指明一个医者遇到病人就必须要去医治,大夫也是人,也是大圣的子民,他当然有权决定,救还是不救。
不过,围观的群众中也不全都是墙头草,总有几个人还记得秦氏母子的恶行,张氏就是其中之一。
她恨铁不成钢的看向倒戈相向的其他人,“你们怎么能帮着秦氏母子说话?难道你们都忘了他们母子是什麽样的人了?见利忘义、欠钱不还、自私贪婪……他们现在落得这个样子也是他们罪有应得,你们怎么能指责顾大夫无情呢?”
“张氏,你说的这些我们也知道,可是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秦氏母子是有错,可是也罪不至死啊!”
“对啊!对啊!秦氏母子虽然借了我家的钱不还,可是我要是会医术,绝对也会不假思索的救人的!”
众人的话让张氏气的脸色通红,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
做了这么多年的邻居,她怎么可能不清楚这些人的真正面目?
别看现在一个个将自己标榜的有多高尚,那是因为他们真的没有可以拿得出的手医术。
若是将里面的条件换成给秦氏母子两吊钱,这些义正严辞的人绝对会第一时间夹着尾巴逃走!
可是她没有读过什么书,肚子里的墨水还没有一两重,道理虽然懂,可是面对这么多人的众口一词,反驳的话却怎么也说不上来。
这不由让她觉得心中憋着一团火,有气没处发。
秦氏此时已经不再磕头,而是像小秦氏那样紧紧抱住自己的儿子,仍旧哭的凄惨无比,可是在没人注意的角度,嘴角却高高翘起。
哼!
论玩阴谋诡计,张氏又怎么会是自己的对手!
白芷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闹剧。
看着毫无原则的人们为了心中所谓的正义,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随意指摘别人的模样,她心中没有愤怒,只觉得讽刺。
这就是人性啊!
上一世的自己在逃回来后,并没有打算再和厉晟清有任何瓜葛,就是因为有这些自以为是的人们,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随意散播谣言,指责她不守妇道,指责她不孝父母,指责她不懂感恩,这才逼得她选择一头扎进晟王府那座牢笼,从此凄苦一生。
可明明她才是这件事里最大的受害者。
就和现在的祖父一样。
明明是一时心善做下的义举,却被有心人当成污蔑的证据,而且只要坏人先一步装出可怜兮兮认错的模样,他们这些“善良”的人就必须接受对方的道歉,还要去主动为造谣中伤自己的人去达成心愿才可以。
不然就是自己不懂事,不识大体,草菅人命!
“什么狗屁逻辑!”
赵美然突然大吼一声,吓没吓到别人不知道,却把坐在她身边的白芷吓了一大跳,直接打断了她心中越发高涨的嘲讽和负面情绪。
看这架势是要开喷呀!
白芷突然有些期待,已经好久没听过赵怼怼开腔了。
而且这次的目标终于不再是自己了。
“若是真的有心救人,这条街上又不止兴和堂一家医馆,何必站在这里指责顾大夫呢?有指责别人的时间,早就直够抬着木板在这几条街上转上好几圈的了!你们也不过是仗着顾大夫为人善良,不会真的与你们计较,耍耍嘴皮子罢了。说到底你们就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伪君子,真小人!”
啪啪啪——
赵美然语速够快,人们还没有反应过来,白芷这边早已拍上了手,紧接着是高升。
不愧是赵怼怼,说话就是有水平!
赵美然此时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又没有忍住,还是在乐安县主面前大放厥词,突然之间红了脸庞,幸亏没有让县主觉得自己粗鄙不堪。
张氏此时也是一脸崇拜的看着赵美然,小鸡啄米一般不断点头。
没错没错!这就是她想表达的意思!
这个时候大家才纷纷明白过来被骂了,可是却没人敢反驳。
光是赵美然的身份就不是他们这些小百姓能招惹得起的,更何况还有高大人和乐安县主也表明了支持的态度。
所以他们一怒之下也只是怒了一下而已。
秦氏恨恨咬牙,这些人绝对是故意的!
她的脑袋在飞快旋转,试图再找出什么办法,很快她颓然地发现,在这些绝对掌有权力的贵人面前,自己那点伎俩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正当秦氏打算认输去吃牢饭时,顾菘蓝却叹了一口气,手中拿着他刚刚捣出的草药,慢悠悠向张庚走去。
白芷沉着脸,伸手拦住顾菘蓝,“您要做什么?”
“治好他。”顾菘蓝低垂着眼眸。
她当然能看得出来,顾菘蓝手中的药就是为救治张庚制作出的,可白芷不明白的是,明明外祖父也是不高兴的,为什么还要去医治张庚,让他多疼一会儿,或者让他们真心道歉之后再医治不可以吗?
“为什么?”
“因为我是大夫。”
顾菘蓝拨开白芷的手,再次步伐沉重的走向张庚。
他也不想医治张庚则种人渣,可是没有办法。
脑海中再次闪过自己当太医时的画面,就因为自己任性不肯妥协,最终才害的顾家家破人亡。
这一次虽然和之前不太一样,可他不得不考虑这件事对白芷的影响。
如果自己按照意愿不去医治张庚,若这件事有一天被有心人翻出来,就会以自己是芷儿的外祖父为由,不断的攻击白芷,这对白芷来说何尝不是一种打击。
自己立志为这个外孙女做点什么,总不能为了自己的面子,就全然不管白芷的以后。
秦氏闻言露出欣喜的笑容,同时心中得意,果然以后还是得找这种善良的冤大头!
“等等!”
白芷知道这并不是外祖的真实想法,她也不想再问,而是直接站起身,一把将他手中研制好的药抽出。
顾菘蓝不得已停下,皱着眉看向拦路的少女,少见的他的表情很是严肃,但是他却没有说话。
“哪能劳烦外祖亲自送药,我去就行了。”
只见白芷晃了晃手中的小药包,“外祖总要给我学习的机会嘛!”
她丝毫不管自己的话对周围人产生了什么样的震惊,脚步轻快的走到张庚面前。
秦氏再一次傻了眼,她今天是走了什么狗屎运,本来打算用讹来的钱赔偿给县主,而这个即将被自己讹到的人,竟然是县主的外祖?!
她楞楞地看着言笑晏晏的白芷来到身边,突然一阵恶寒,县主现在心里一定很想杀了自己吧!
“还疼吗?”
“疼。”
“想吃药嘛?”
“想吃。”
“顾大夫不是庸医吗?你敢吃他做的药?”
“顾大夫的医术很厉害,不是庸医,我敢吃。”
“那你为什么肚子疼?”
“没听医嘱,吃了不能吃的东西。”
“为什么这样做?”
“娘说,这样可以讹钱,就可以还账了。”
白芷举着小小的药包,在张庚眼前晃了晃,看到他眼底露出的渴望,眼底眸光微闪,语速极快的和张庚玩起了一问一答,秦氏在白芷强大的气场之下,愣是一句话也没敢插嘴,说到最后她就是有心去捂张庚的嘴,也无济于事了。
真言蛊在此时发挥了极大的效用,张庚惊恐的瞪大了眼睛,脸上满是不可置信,完全不相信刚刚的话是他亲口所说。
不不不!他不想那样说的!
他明明想说顾菘蓝就是个庸医,脱口而出的时候却变成了绝对的信任。
他心中一边嚎叫着千万不能再往外说,嘴上却滔滔不绝的继续将真相倒了个彻底。
“我在赌坊欠了很多钱,那里的人威胁我说如果拿不出钱就要卖掉我的妻儿,我娘便想了这个法子。”
怎么会这样?!
明明他想的答案不是这样的啊!
张庚此时已然忘记了身上的疼痛,他惊慌失措的用两只手死死捂住自己的嘴,可是嘴巴却仍旧巴巴巴说个没完,甚至声音还在不断拔高。
“我娘还说,像顾大夫这种善良到愚蠢的人,活该被我们这样利用。拿到钱之后,可以只还给赌坊一部分,剩下的让我媳妇直接替代,反正有了钱,媳妇儿还不是说有就有!”
缩在一旁的小秦氏猛的抬起头,不可置信的看向张庚母子,他们居然打的是这个主意!
“好毒啊!为了自己的利益,他们简直什么都干得出啊!”
“他们这么无耻,趴在好人身上吸血,他么难道一点愧疚都没有吗?他怎么好意思这样大大方方的说出来?!”
“因为他们就是这样的人!现在你们还说他们可怜吗?还说顾大夫没有医德吗?”
张氏又蹦了出来,狠狠扬眉吐气了一把。
“我们也是被他们装出来的可怜样蒙骗了!果然就是狗改不了吃屎!”
旁边看热闹的人闻言顿时一阵哗然,他们再一次改变了自己的立场,你一言我一语的议论开来,所有人看向秦氏母子的眼神都十分不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