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见微摸着炕沿坐了回去,面对薛蟾的狼狈一声也没有吭。
一旁侍女看不下去,默默递了绢帕交给薛蟾。
薛蟾抹干净了脸,从地上站了起来。
“晏晏,我从扬州带了些糕点给你。方才母亲来得急,我便让人搁在外院了。”
他看向谢见微,苦笑一声,“我知道,你现在必定不想听我说话,我就不在你跟前讨嫌了。你好好的吃东西,别因为旁的事……耽误了自己的身子……”
说罢,他将绢帕丢给一旁的侍女,转身离开了饮绿轩。
没过多久,侍女端着碟子从屋外走了进来。
“夫人,二爷给您带的点心。奴婢已经叫小厨房热好了。”
侍女将碟子放到桌角上,谢见微抬眸看去,正是方才在屋里给薛蟾递帕子的侍女。
她提笔蘸墨,垂眸写字,冷冰冰道了句:“你们分了吧。”
“这是二爷特意给夫人带的,奴婢们哪里配食用。”
侍女惊惧,又忍不住说:“这点心是二爷的心意,二爷终归是为了夫人好,恕奴婢多嘴,夫人实在……实在不该和二爷置气,方才……”
“你对你的二爷真是忠心耿耿。”
谢见微撂下笔,咯噔一声,这声也响在侍女心里,她连忙跪在了地上。
谢见微看看她,“我往日没见过你,在上房伺候的都要过了我的眼,谁放你进来的?”
侍女眼神飘忽,不敢吭声。
“毓秀。”
在外间收拾东西的毓秀闻声跑了过来,谢见微道:“去查清楚,内院哪个把她放进来的,一并赶出去。”
“是。”
侍女还未来得及多说,便被毓秀捂着嘴带了下去。
等到晚上,谢见微才想起这个人,顺带问了一嘴。
毓秀道:“是上房的蔡妈妈放进来的,奴婢问过了,她说是二爷吩咐的。奴婢已经打发蔡妈妈去别的院子做事了。”
“你这几日盯紧一些,这院子里八成已经进了不少他的人了。”
谢见微颦眉,一边说,手上绣东西的动作还不停歇。
毓秀应了声是,上前给谢见微换了一盏更亮的烛灯,口中道:
“夫人这几日绣僧衣绣得真快,奴婢瞧着明日就该绣好了吧……夫人绣这个做什么?”
“供僧,到时你拿着我给平安如意抄录的往生经,一并送到万佛寺去。还有听说南地战事不好,去捐些善款,劳烦寺里的僧人诵经给南地……还有太子那边祈福。”
谢见微顿了顿,又加了句:“这僧衣,送给咱们那次住万佛寺的时候,给领路的了空师父。他上次抄的经我很喜欢。”
毓秀并未生疑,乖巧地应了声是。
另一头,此刻的薛蟾正在沈盼的住处。
二人相对坐在炕上,谁也没有说话。
这时,屋外下人走进来,禀道:“二爷,夫人院子里今儿赶出来两个下人。一个蔡妈妈,还有一个叫芳儿的侍女。”
沈盼心里一咯噔,悄悄瞟了一眼薛蟾。
薛蟾垂着眸,喜怒不明地嗯了一声。
沈盼给下人使了眼色,示意他出去,听到门被关上的声音,她才小声说道:
“哥哥,你先别生气,此事兴许,还有回转的余地……也说不定。”
薛蟾抬眸看向沈盼,“若不是因为你,我何至于如此被动。我让你看好了她,你是怎么办的?”
“我……本来这件事办得好好的,我没想到她真的会连那种话都不信,还去掘了她孩子的坟……”
沈盼也是一肚子的苦水,她狡辩了两句,奉承薛蟾:
“好在哥哥想得周全。眼下谢见微查不清真相,等那两个孩子落葬,这件事也就能放一放了。”
“放?今天谢家来人了,你可知她说什么?”
薛蟾冷笑了声,“谢氏说了,只要谢崇凛和谢景之回来,便会上门来再论此事。他们是不扒我身上一层皮,誓不罢休。”
沈盼一惊,“谢家怎能如此不讲道理!”
薛蟾头垂得极低,手扶着额,心中怒火灼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作疼。
他没有哪一刻,这么渴望出头,渴望谢崇凛和谢景之双双死在南地。
自从娶了谢见微,他没有哪一天不在憋屈。
谢家如同一座大山,死死地压在他背上,本以为能借谢家的风平步青云,也是五年才到工部员外郎。
若有一朝得势,他必定让谢家满门,为这些年羞辱他付出代价。
沈盼开始害怕了,“哥哥,那两具骸骨……不会让谢见微查到真相吧?”
谢家已经打定主意不放过薛家了,若是骸骨的事再闹出来,岂不是……
“不会。”
薛蟾抬起头,神情冷漠。
骸骨是他精心挑选的,时间日子都对得上,知情人也早被他送走了,此生绝不会再有人得知真相。
四月日子过得飞快,除了广阳侯府不安宁,两地的战情也是十分焦灼。
早朝上,百官正在听两地百里加急送回来的战报。
先是西边鞑靼,战情一直很明朗,傅平野带兵已经将鞑靼打出北越属地百里,眼看就要长驱直入,打到他们老家,不出半月鞑靼必定要议和。
反倒是南地,你来我往的,胜仗多,败仗也多。
文武百官常常因此吵个不休,今日南地又传败讯,朝堂吵翻了天。
“皇上,南夏来势汹汹,南地连传两次败讯,眼看禹城就要失守,可见谢崇凛不能担当主将之职!”
“谢崇凛已经数次领兵对峙南夏,以往都势均力敌,此次却连吃败仗,这其中是否有什么问题!皇上不该再放任下去了!依臣之间,该将他押解回京,仔细审一审才是!”
谢家这么多年在朝堂上屹立不倒,早已在暗中树立了不少红眼敌对。
眼下初见颓势,一堆人跳出来,巴不得皇上问罪谢崇凛。
谢景沅据理力争,和一帮花白胡子吵得脸都红了,他跪在殿中大声说道:
“皇上!临阵换将乃是大忌!谢将军为北越征战多年,忠心耿耿!南夏与北越势均力敌,从来都不可小觑,此次国难,我国本就劣势,南夏敢出兵,便是做足了准备,岂可能轻易将其拿下!”
他看着周围嚷嚷着要换将,要押解谢崇凛回京审问的大臣,愤怒道:
“诸位大人毫无证据,便说谢将军有问题,难道你们去做主将,就能确保在一月之间把南夏拿下了吗!”
南夏若这么好打,早就并入北越的国土了!
皇帝拧眉道:“都别说了。朕相信谢将军。”
就如谢景沅所说,临阵换将乃是大忌,本就吃了败仗,若再换将扰乱军心,就更赢不了了。
退朝后,谢景沅离开皇宫,身边大臣都在议论此事。
声音奇大:“谢将军廉颇老矣,就算他不曾……那也是年纪大了,畏手畏脚,顾忌太多,本就不该做这个主将。”
“谢景之才打了几次仗,这么重要的战役让他做将军,怪不得总是打不过。”
“听说南夏这次领兵的,是他们的皇子,一直压着谢景之打……”
谢景沅牙齿都咬碎了,强忍着不和他们争执,快步离开了皇宫。
慎王走在后面,望着谢景沅的背影,冷冷地笑了。
傅意欢无声地跟在他身后,缓缓道:“南地屡传败仗,就算不换将,皇上也一定会派兵驰援。禹城不能丢。”
他看向慎王,感慨道:“真是可惜。之前谢家还因为捐粮一事,名声大噪,这次常打败仗,民间已经有不少微词了。”
慎王笑得十分渗人,“踩着本王的背往上爬,谢家也是真的敢。”
“我听说上次给皇兄出功德碑这个主意的,就是谢家的谢见微,谢崇凛若是打了胜仗,那谢家真是风光无限了。”
慎王咬牙,“他、休、想。”
傅意欢状似无意地说:“我记得皇叔认识兵部侍郎秦大人。此次出兵援助,八成是秦大人带兵前去。”
慎王并未搭理他,快步离开了。
傅意欢也改道离开了皇宫。
宫墙下,薛蟾从角落暗处走了出来,眼睛亮得惊人。
……
谢家的事在京中传得沸沸扬扬,谢见微也听到了风声,但即使她知道,也是束手无策。
唯一能做的,也只是日日在佛堂祈求父兄能够平安。
她操心得太多,受了风寒,病了半个月才好起来,但仍有些咳嗽。
这天,毓秀热了药回来,中途侍女来报,说裴温回来了。
谢见微忍着苦喝了药,哑着嗓子说:“让他进来吧。”
裴温走进屋中,先行了个礼,随后说道:“夫人,小姐和少爷的灵位,谢家已经备好了,夫人打算何时落葬?”
谢见微一时恍惚,声音沙哑:“明日吧……我记得黄历上写是个好时候。”
她声线带了三分哽咽,垂下头眨了眨眼睛。
外头已经黑了天,还有两个时辰便要宵禁了,谢见微心中忽然涌起一个念头。
扭头对毓秀说:“去准备些纸钱粮,随我出京一趟。”
片刻后,谢见微裹着斗篷上了停在侯府后门的马车,车夫驾着马驶离了皇城。
很快,马车就到了山脚下。
谢见微吩咐车夫在山下等着,只带着毓秀和裴温往山上走去。
天色很暗,毓秀提着灯笼,时不时提醒谢见微小心脚下。
“咳咳……”
四周很静,除了山雀的叫声,也只有谢见微细微的咳嗽声。
三人翻过一座小山坡,不远处的竹林近在咫尺。
夜半三更的,略微有些骇人,仔细听,似乎还有细小的动静在前方响起。
伴随着他们走进,声音更明显起来,微弱的光照亮了一个小坑,坑里扬起土来。
谢见微眉头微皱,给裴温使了个眼色。
他悄无声息地上前,很快从坑里抓出来一个男人。
男人穿着夜行衣,惊叫连连,“你们——你们是什么人!”
毓秀扶着谢见微上前,看了眼被挖出棺椁的坟坑,厌恶地说道:
“我们还要问你是谁!为何要挖这里的棺材!”
“我……我是这家人,我、我想给我家人,挪坟怎么了!”
谢见微淡淡道:“按北越律法,盗墓者死。裴温,把他押上,待会儿送去官府。”
盗墓贼瞪圆了眼,苦着脸求饶:“夫人、夫人我错了,你、你放过我吧夫人!”
谢见微充耳不闻,继续往平安如意的坟头走了过去。
盗墓贼跪在地上求爷爷告奶奶,直说自己是第一次干这个。
毓秀扭头冲他呸了一声,“这么熟稔,还敢说第一次!你骗谁呢!你分明是一直在这附近盗墓!”
裴温心头一动,将盗墓贼按压在了地上,喝问:
“说!你有没有碰过前面那个坟!再不说实话,我直接拿你去刑部大牢!”
谢见微已经走到了坟边,听到这话忍不住转过身,眉头皱得死紧。
外边的坟一向不安全,万一她的平安如意也被这些人惊扰过清静!
盗墓贼吓得抖似筛糠,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哪里还敢隐瞒。
“没有啊夫人,小的绝对,绝对没碰过那个坟啊!”
毓秀:“真的?你这种人,看到时常有穿着光鲜的人祭拜那个坟头,会忍住不盗!”
“姑娘你说什么啊,那个坟头,每年也就一对穷夫妻来祭拜,祭品还是些干馒头,连个好菜都没有。有什么好盗的啊!”
盗墓贼:“我在这儿转了五六年了,那个坟下葬的时候我就看过,里头空落落的啥也没有,也不值得盗啊!”
谢见微僵在了原地,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在这一瞬间凝固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