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几日过去,北越邺京迎来了入冬后第一场雪。
几近年关,不少人家都在紧着最后一个多月多做些工,好补贴家用置办过年的东西。
但有些人家却并没有这样温馨。
西街后巷一间简陋破旧的茅草屋里。
一个妇人脸上裹着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正在热锅里的窝头。
她冲屋内轻声唤道:
“玉儿,出来吃饭了。”
小姑娘从屋里跑出来,手上还拿着一卷书。
女人满眼温柔,将窝头端到破烂的旧桌上,轻声道:
“乖玉儿,吃完饭再看书,不着急。”
“娘,我要读书,等我考上了私塾,以后就能带您走了。”
小姑娘身子虽然孱弱,却有一双又亮又坚定的眼睛。
女人看着眼热,身上的疼痛仿佛都被安抚了。
“好玉儿,先吃饭……”
女人话音刚落,屋外头传来脚步声,紧接着是院门嘭的一声被踹开的声音!
女人脸色大变,连忙推搡玉儿进屋。
“快躲起来!你爹回来了!”
小姑娘前脚刚进屋,后脚木门就被人踹开了。
冷冽的寒风吹着破败木门咯吱作响。
门外站了四五个身形剽悍的男人,女人的丈夫被他们押在中间,鼻青脸肿一瘸一拐,像一只瘟鸡。
女人警惕的挡在门口。
“你们是谁!”
“我们是谁你别管,你是刘来媳妇吧?”
男人拎着刘来的后襟把他丢进屋里,他身后的兄弟说道:
“刘来欠我们十两银子,赶紧的拿来!”
“十两银子?!”
刘来媳妇朱氏摔坐在地,尖声说道:“我没银子!你们把他带走!把他带走!”
“贱、贱人——”
刘来被打蒙了,方才一声不敢吭,这会儿倒是来了力气,爬起来给了朱氏一脚。
紧接着就是一通拳脚,朱氏脸上的布掉下来,露出一张满是淤青的脸。
显然这种对待于她不是一回了。
“你别打我娘!”
刘玉哭着跑出来,扑在朱氏身上。
刘来还想耍威风,却被几个讨债的男人拽了过去。
“你要教训人,先还了我们银子!我警告你,若是再还不出来,我们可就——”
“还!我能还!大哥你等等!我马上去找钱!”
刘来跑进屋里,一阵噼里啪啦翻找东西的声音,随后抱着一包袱碎银子跑了出来。
朱氏目眦欲裂。
“那是给玉儿交束脩的银子!你这个畜生!”
“一个臭丫头上什么私塾!用得着这么多银子么!你想看着老子被打死?!我告诉你,我先弄死你!”
刘来一脚踹翻想扑上来抢夺银子的朱氏。
男人数了银子,满意的点点头。
“今儿就算还清了。明后还有五百两,你自己个儿记好了日子,别再让我们来催。”
“五百两?!”
朱氏和刘玉吓得眼珠子险些瞪出来。
刘来噗通一声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扯住男人的衣角。
“大哥,能不能再商量商量!当初借时也没有说要还这么多啊!我……我实在是……”
“放你娘的屁!看!这借条你自己签的!借一百还五百,这是规矩!”
“前头这边放贷的利钱也没这么多啊!”
“那是前头!你去问问他们敢借你这么多银子么?”
男人:“我警告你,别跟我耍心眼。你可知道我们东家是谁?广阳侯府,你知道么?”
刘来一家人当场吓住。
刘来当时如丧考妣,如今是真后悔借了他家的贷。
男人撂下几句狠话扬长而去。
朱氏气得大哭不止,扑到刘来身上又挠又打。
“我不与你过了!你写一张休书给我!我带着玉儿走!五百两银子,你自己想办法去弄!”
她刚说了两句,便被刘来掐住了脖子。
他脸孔狰狞至极,嘴里含糊的咒骂:
“死娼妇,看老子落魄就想跑,我告诉你门都没有!就算我要被打死,死之前也先弄死你和那个小贱人!”
刘玉上前想要救朱氏,被刘来一把推出去,磕到桌角摔了个不省人事。
眼看朱氏涨红了脸就要断气,刘来才松开了手。
朱氏连滚带爬的逃开,默不作声的抱紧了刘玉,双肩耸动。
刘来在屋内来回踱步,骂骂咧咧,打砸了许多东西,又从朱氏身上搜出了几个铜板。
他眼睛发绿,啐了一声说:
“我就不信这五百两我赢不回来——”
他正要走,朱氏扑上前抱住了他的腿,断断续续哭道:
“你、你别去了好不好……玉儿要考、考私塾,她会读书,你让她去读书,等她往后挣了钱了,她会养你的,你别再去了行不行?”
“滚开!异想天开的蠢妇!我就知道你教不了她好!女人读什么书!哪个私塾要她?你要问南街那家,前几日已经叫人砸了!你也死了这个心吧!”
朱氏瘫坐在地,得此噩耗瞬间失了神。
刘来像是想到什么,捻着下巴嘀咕:“这倒提醒我了,这小贱人年纪也不小了,不知道春风楼收不收……指不定能换点酒钱……”
朱氏头皮一麻。
不待她回过神,刘来已经不见了踪影。
破败大门挡不住寒风刮骨。
朱氏手指缓缓攥紧,一双漆黑的眸中浮现出憎恶的杀意。
……
夜间,毓秀替谢见微解下床帏,坐在床边脚踏上,轻声将打听到的事情告诉了谢见微。
说罢,屋内久久没有动静。
毓秀:“朱氏实在可怜。我跟她邻里打听了,听说以前日日都能听见她被刘来殴打的动静,往年朱氏还因为这个去顺天府告过状,但官府并未理会,从那以后刘来更是变本加厉。”
“这刘来一直有好赌的毛病,这次欠了五百两,定是还不起了。他今日去春风楼和鸨母谈了价钱,母女两个……总共二十两……”
谢见微敛眸沉默了须臾,说道:
“你去帮我准备一身粗麻衣裳。”
翌日
谢见微晨起洗漱,毓秀来传话说,薛又宁带着几个兄弟来给谢见微请安。
大病初愈后的薛贤齐第一次来到饮绿轩。
他身上的伤痕都已经痊愈,如今还是一个玉树临风的翩翩少年。
薛季叫婆子牵着站在最后头。
这些日子他每天来请安,谢见微都没见过。
说来他在饮绿轩住了也有七八日了,竟然瘦了许多。
谢见微叫人给他们几个端了凳子。
“齐哥儿身子好了,上衙的事可提上了日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