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天白特地取了灯油,点燃灯火。
屋内简陋,除一床一桌,别无它物,倒是干净一尘不染。
顾玉灵心里不知滋味,想师伯祖曾是雷渊宗宗主,更是儒门大小百宗的标志人物,怎么会沦落到如此穷窘落魄。
封天白似看穿顾玉灵的心思,淡淡笑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斯是陋室,惟吾德馨。”
顾玉灵点头:“弟子就是心里……”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封天白继续道;“你修道之时居盘户外,听风辨水,阅天地以调素心,无嚷嚷乱耳,无绮丽分神,如此这般,居陋室与立高庭又有何区别?”
顾玉灵点头道:“弟子领教。”
“坐下说吧。”
顾玉灵应道:“弟子站着就好。”
她与师伯祖身份差距巨大,岂可与师伯祖同坐。
封天白笑道:“你把我当做一个普通人就可。”
顾玉灵做不到,尊师重教却是基本礼仪。
封天白笑道:“你还想不想学习悟武宝典了?”
“想啊。”
“那就坐下说话,不然我可要赶伱出去。”
顾玉灵不好意思坐下,在长辈面前拘谨腼腆的样子有几分可爱。
“你们这两只初生牛犊啊,真是胆大妄为。”
顾玉灵轻问:“师伯祖说的是?”却不知道叔伯叔说的是装神弄鬼还是其它,要知道雷渊宗先辈贤圣也不敢自称为神,视天地为尊,自视渺弱。
“擅自挖井!”
顾玉灵道:“师伯祖说的是这个啊。”
封天白问:“你们可想到后果?”
顾玉灵应道:“师伯祖,我们不怕。”
封天白微笑:“听到你这句话我感到很是欣慰,不愧是我雷渊宗的弟子,不过你们可曾想到如果,如果你们对抗不了豫东郡王府,这帮村民可就要遭殃。”
顾玉灵应道:“叔伯祖,我没有想那么多。”
封天白道:“换句话说,你们二个好心帮忙,最终却给人家带来大祸,这祸又该算谁的。”
“我……”
顾玉灵支吾着,终于承认:“那就是我们两个害了他们。”
封天白哈哈一笑:“错!害他们的依然是豫东郡王府。”
顾玉灵听不懂叔伯祖这一番话。
只听师伯祖说道;“你们无能无力而已,我只是想告诉你,年轻人不能仅凭一腔热血办事,做任何事之前都要纵观全局,不然最后往往会弄巧成拙。”
顾玉灵心里自问,难道她和谢傅做错了吗?
封天白微笑:“话又说回来,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又岂能事事尽善尽美,既然事情已经做了,就想办法解决吧。”
顾玉灵弱弱问道:“师伯祖,连你也害怕豫东郡王府吗?”
其实她更想问,叔伯祖你既然在这里,为什么坐视豫东郡王府欺压这帮村民。
封天白笑道:“怕自然是不怕,管也是管不上。”
顾玉灵脱口:“为何?”
封天白望向窗外,目光深远,有时候他也分不清正与邪,对与错,是与非……
说来他也只是个强武者,却算不上一个睿智者。
顾玉灵见叔伯祖久久不答,轻轻询问:“师伯祖难道有什么难言之隐?”
封天白哈的一笑:“倒也算不上什么难言之隐,如今我已经成为一个废人,便如居置于山水间的一块顽石,只能坐视而无能插手。”
顾玉灵骇然:“叔伯祖你……”
自当年与另外两大宗师联手与景教月王一战,封天白受伤最重,虽保住性命,却也成了废人。
回到雷渊宗之后就卸任宗主掌门之位,对外宣称归隐。
他的实际情况,只有师兄宿星道人和师弟宿宇道人知晓。
对此封天白并没有多说,笑着说道:“我虽然是一块顽石,却可以点化你这块璞玉。”
“话说回来,玉灵你想学习悟武宝典吗?”
顾玉灵弱弱应道:“弟子自然想学,只怕修为低微,要让师伯祖失望。”
据她所知,悟武宝典艰涩深奥非修为高深者不能修习,若是强行修习却是有害无益,徒劳光阴。
“玉灵,坐好。”
顾玉灵不知师伯祖有何意图,却是照做。
封天白将手搭在顾玉灵后背,许久之后方才将收收回,哈哈大笑起来。
顾玉灵疑惑看向师伯祖,不知道师伯祖因为发笑。
“水舟真是煞费苦心啊,怕是将毕生心血都倾注在你身上,本来我以为她心高气傲,急功近利,想不到她对自己的弟子却如此有耐心,实在不容易。”
顾玉灵不明其意,问道:“师伯祖是什么意思?”
“玉灵,你的师傅水舟已经为你筑好坚实基础,世人修习武道力求突飞猛进,殊不知随着武道精进,如同叠楼越发摇晃凶险,当楼高某处再难叠上,悔当初基础不够扎实,想要重新筑基,却已经耗费光阴数十载,垂垂老矣,无法重来。”
“想来你师傅水舟对此深有感触,对你悉心栽培,亦怕你急功近利,如今你基础厚实,武道之路方才叠楼,他日必定层层而上,高达云霄。”
封天白说毕,豪情的抬手一挥。
封天白为顾玉灵这个璞玉没有被糟蹋而深感欣慰。
顾玉灵想起师傅对她的种种用心,心中却感到愧疚难受,师傅对她这么好,将她视作毕生心血,她却如此辜负师傅……
封天白兴致骤来:“如果不是白衣在前,这
顾玉灵谦虚说道;“弟子哪能跟御师叔相提并论。”
“玉灵,你无需妄自菲薄,在我看来,你比白衣要更胜一筹。”
顾玉灵惊讶,实在不敢苟同,可师伯祖自然不会胡说八道。
封天白笑笑:“好个水舟,她无法成就之事,却全寄托在你身上,你回去之后替我向你师傅传句话,这女武尊的称号不要也罢,玉灵可不止武尊之姿,他日成为一宗之主也不无可能。”
顾玉灵惶恐:“师伯祖,你太高看弟子了,弟子目前只有三品修为,便是追上御师叔都不知道要何年何月。”
“人寿有限,水舟过于谨慎保守了,玉灵,我现在为你突品,授你悟武宝典。”
顾玉灵微微一讶,突品这种大事,师伯祖竟说的如此随意,师傅可是说要厚积些时日。
可师傅岂能能师伯祖相比。
……
“哥。”
谢傅听到秋槿棠叫唤,朝秋槿棠这边走来,人到狗婶跟前。
狗婶一边照顾着丈夫,一边轻轻朝谢傅看去,卑微而又恭敬道:“仙士。”
谢傅问道:“叔人怎么样了?”
“不知道。”狗婶说着哽咽起来。
谢傅笑了笑,人蹲下把了下脉之后,嘴上淡淡说道:“婶子,你放心好,叔会没事的。”
狗婶只当谢傅在安慰自己,人都半死不活了,还说没事,哽咽着说道:“仙士,你救救阿狗吧。”却真把谢傅当做无所不能的神仙。
谢傅点头微笑,往阿狗体内注入一道真气,只听阿狗嗯的一声,竟有了反应。
狗婶顿时欣喜若狂,连声呼唤丈夫。
阿狗眼睛半张半开,嘴巴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谢傅笑道:“婶子,叔人没事了,扶叔回去好好休息吧。”
狗婶这会却信足了谢傅的话,连忙磕头道谢:“多谢仙士,多谢仙士……”
乡下人,不太会说好话,只是一个劲的磕头道谢。
谢傅见狗婶激动真挚,也就受她这一拜,嘴上好声宽慰:“婶子,好了好了,快回家去吧。”
狗婶背着丈夫离开之后,秋槿棠终于忍不住脱口道:“哥,你太棒了!”
这个小娘子眼里的炙热,充斥的是对谢傅的崇拜……
谢傅朝顾玉灵方向看去,突然发现顾玉灵不见踪影,心中一讶,难道大姨偷偷溜回雷渊宗了,脱口:“大姨呢?”
秋槿棠早些时候倒是注意道顾玉灵的离开,应道:“我看见顾姐姐跟封先生离开了。”
“哪个封先生?”
“额……就是小琳去借笔墨纸砚的封先生。”
“封先生?”谢傅有点疑惑,大姨怎么会平白无故的跟人走。
秋槿棠见谢傅脸露疑惑,说道:“封先生无亲无故,平日里就给人写写字什么的。”
“封先生家在何处?”
谢傅有点不太放心,大姨为人天真,若是遇到歹人,说不定就给骗了。
“在村尾,哥,我带你过去吧。”
折腾了一个晚上,这会天已经蒙蒙亮了,秋槿棠带着谢傅来到村尾的一声茅舍,此处在村子的边缘地带,除了这一间茅舍,别无其他屋舍。
秋槿棠手一指:“这就是封先生的家。”
谢傅已经看到屋舍亮着灯火,显然屋内有人未睡,嘴上问了一句:“封先生这人平时怎么样?”
像顾玉灵这种人,性子清冷,平时要跟她搭句话都不容易,这般随随便便就跟人走,此人必不简单,谢傅心里已经留心警惕。
“额……封先生平时里少跟别人接触,平时给人写字写信,看日问名什么的,也从来不索要报酬,大家也都很自觉会送来一些东西,至于其它,我对他还真不了解。”
秋槿棠说着,已经在门外喊起话来:“封先生,封先生……”
连呼数声,却无人应答,秋槿棠说道:“会不会封先生不在家?”
屋内灯火亮着,又怎么会不在家,谢傅道:“好了,小棠,你先回去忙碌吧,我自己进去就好。”
“好,那我回去帮狗婶家浇地了。”
将小棠支开之后,谢傅一个人走了进去。
刚踏入茅屋门口,便看见顾玉灵闭着眼睛盘坐于床榻上,凝静得好像身死。
旁边站着一个中年男子,单臂负手而立,最念念念有词。
骤见此景,谢傅以为顾玉灵受到什么迷惑伤害,脱口喊了声:“大姨!”
顾玉灵动也不动,应也不应,倒是惹得中年男子朝他望来,淡淡说道:“她在渡劫突品,请坐。”
说完之后,便不理睬谢傅,嘴里继续念念有词来,好像在循循诱导顾玉灵如何渡过这渡劫突品。
谢傅闻言,端详一般,确认大姨真的在渡武道劫,心中暗暗惊讶。
大姨的修为是三品,那就是在渡三品武道劫,渡武道劫是一个改穴换脉、脱胎换骨的过程,对于武道中人来说是非同小可的凶险之事。
为何如此仓促,却没有提前做好万全准备。
尽管心中有诸多疑惑,谢傅却不敢惊扰影响,安静坐了下来,留心顾玉灵的变化,若是顾玉灵渡劫不利,自己也好用祝词真言助她一臂之力。
谢傅目光一直盯着顾玉灵,时间一息一息流逝,突见顾玉灵额头直冒汗水,十分痛苦难受,表情十分痛苦难受。
谢傅是过来人,知晓顾玉灵走火入魔在即,猛然站起。
断臂男子轻轻说道:“坐着,稍安勿躁。”
事关自己关切之人,并不是任何人在这一刻都能做到稍安勿躁。
谢傅心性如今已经沉稳,还是坐了下来,密切关注,静观其变。
只见顾玉灵表情时而喜,时而悲,时而仙,是而死,不停的变幻着,而那断臂男子嘴里一直念念有词,不作其它事。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顾玉灵那不停变幻的表情终于稳定下来。
明眸虽闭,眼角却微微上翘,黛眉轻扬。
朱唇紧闭,却好似梦中浅笑。
双颊泛红,醺醺而醉。
整个人好似沉浸于极乐之状。
谢傅心中暗暗惊讶,莫不成就是慈慈所说的极乐之状。
在幻境的那些日子,谢傅的每一次突品渡武道劫都是在端木慈的辅导帮助下渡劫突品。
大多数人都盼能安然无恙的渡过这个凶险的过程,而对于极少人来说,他们除了要渡过武道劫,让修为迈向一个新台阶,另外还要追求尽善尽美。
其中最为完美的就是极乐之状。
何为极乐之状,通过端木慈的解释,谢傅理解为一种类似密宗乐空双运,大乐状态下观想进入一种心定如水的高级境界。
乐空双运的目的是通过智慧与方便的合一,进而即身成佛身。
从修习武道这一方面来看,渡劫突品时的极乐之状与密宗乐空双运大乐状态下的即身成佛身,不谋而合。
一个成就的是佛身,另外一个成就的是道身。
渡劫突品是一个改穴换脉、脱胎换骨的过程,通俗点讲,同样都是渡劫突品成功,有些人虽然同样筑建起搂屋,却平平无奇,甚至难经风雨摧打。
有的人却壮阔无比,辉煌绮丽,历经岁月恒久不衰。
谢傅在幻境里的两次渡劫突破,都只有半乐之状,端木慈甚至都有些惋惜。
说到底,谢傅虽屡有奇遇,又有名师指导,终究是半路入道。
却不似某些人自幼精修厚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