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3章 决意

重重一巴掌落下,那桌子被敲得山响。

苏靖几乎红了眼。

他这一辈子见过无数生死,唯有这个女儿放心不下。

李君言要走这条路,说不得何时便死,他如何能安心将苏轻歌交付给后者?

“国公……”

见他这模样,李君言不由叹了口气。

苏靖老了。

此时看着好似风中残烛一般。

也是,从沙场上出来的人,早就被风沙坏了身子,谁人能长寿?

话音落下,四周寂静。

片刻,苏靖这才平复下情绪。

“罢了,罢了。”

摆手说着:“我不管你,你决心了,便去做,只是走之前,总该见一见轻歌。”

“去吧。”

说出这话之时,苏靖好似一瞬又苍老了数十岁般,整个人有些颓唐。

李君言只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说什么,行礼之后,转身离开书房。

只是刚出门外,便看见一道倩影正在外头等着。

如今仍是晚春时候,夜间微凉。

苏轻歌只是一袭单薄衣物站在庭院正中,冻的小脸都有些发白。

李君言见状一惊,赶忙脱下大衣披在前者肩上,捏着她发凉的手,低声道:“如何在这里等着?”

苏轻歌闻言苦笑道:“听闻父亲找你,担心会出什么事情,于是来等着。”

几日不见的功夫,苏轻歌好似清瘦了些。

看得李君

言有些心疼。

便搀扶着她回到屋中。

刚一落脚关门,苏轻歌便问道:“爹与你说了什么,都不必在意。”

“国公左右不过为你好罢了。”

“我自然晓得,但他的话,未必是你要做的事。”

苏轻歌莞尔一笑,窗外月影似乎都摇晃了些。

李君言一愣,摇了摇头:“你都知道了?”

“知父莫若女,我怎么会不知道?”

苏轻歌此时说不纠结,也是有些假了。

但她很清楚一件事,李君言下定决心的事情,谁都改不得。

既然如此,干脆便不要改了。

谁让自己当初答应了这人?

看着苏轻歌这般通晓人意,李君言不免愧疚。

“国公说的不错,恶斗在所难免,我未必能全身而退。左右不过耽误你。”

“玄懿。”

苏轻歌并不反驳这句话,只是轻声说道,抬起眼直视李君言的瞳孔。

“我虽然只是深闺人,但怎么说也是国公之女,手无缚鸡之力,却并非身无血气。”

“当日答应为你夫人,自然没有回头之言,唯有一句,你大可随心而去便是,若你安然回来,你我大婚。”

“若你回不得,我自当安养父母,替你照顾曦桐。天年之后,披素缟,以我的方式,为你寻回此仇罢了。”

苏轻歌说得极认真。

一双本就如水般的眸子,在

夜幕之下亮堂不已,倒映春光。

倒是让李君言一瞬有种错觉。

好似在自己眼前的,并非以往那位大家闺秀,而是金戈铁马的悍勇之将。

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我晓得了。”

李君言深吸一口气,在苏轻歌脑袋上揉了揉,随后转身便要离开此处。

“安心在家等我消息,明日宴会,我便昭告天下,来日大婚。”

说着,拉开门,而后便听到苏轻歌的声音响起。

“若是有时间,领着许将军来家中坐坐。”

闻言,李君言不由一愣。

回过头,看见苏轻歌苦笑道。

“无论是父亲他们,还是许将军,总要有个交代。”

“我晓得了。”

李君言不再耽搁,走出闺房。

另一头。

城北山中。

几人兜兜转转,已经远去皇城三十里。

三名骑军回身看时,天色将白。

谢柒蕴与谢安同乘在马车之中,在三人引路下,一路往北而去。

南方的常镇是去不得了。

如今最安全的地方,反倒是北地的建州。

那里靠近北境边疆,有许云锦的虎威军驻守。

以许云锦和李君言的关系,如何都会关照一下父女二人,大军之下,想来也不会有人敢在他们眼皮子底下动手。

只是一路颠簸,谢柒蕴有些头晕目眩。

另一头谢安更是如此。

常年牢狱,又加上年老体衰,此处与建州还有三百里,他如何支撑得住?

谢柒蕴见状,便与驾着马车的兵甲说道:“大人,家父体弱,一路奔波只怕是承受不得,不如今夜且在此处休息,明日再行上路?”

那兵甲本就是许云锦安排照顾二人,此时听了这话,当即也并未反对。

停下之后,一人护守在马车周边,剩下两人,一人去寻柴火,一人则在四周寻些野味山果之类。

片刻篝火搭起,父女二人坐在火堆边上。

谢安摩挲着女儿的手掌,低声道:“蕴儿,当初是父亲对不住你们。”

“可怜你这般年岁,不过好了,如今李大人会替我等翻案,你日后便不必再遭受这般苦楚了。”

若是在之前,谢柒蕴大概会安慰两句,说什么并非父亲的罪过之类的空话。

但这一次,她只是回过头看了眼谢安,忽然问道。

“爹,你说这些事情能过去吗?”

“若是想的话,定然过去,再重头开始罢了。”

“重头开始?”

谢柒蕴笑了:“说得倒是轻松。”

随即站起身,将外头的披肩扯下来,露出里头的亵衣。

“蕴儿?你这是……”

谢安刚一愣,正要阻止,却忽然愣在原地。

原因无他。

只是看见了谢柒蕴身上密密麻麻的伤痕。

青一道,紫一

道,甚至还有不少烧伤印烫的痕迹。

谢安瞳孔震颤。

伸手想要触摸,却被谢柒蕴躲开。

后者看向自家父亲:“爹,看看这些东西,你可还能大义凛然说什么从头再来?”

谢柒蕴伸手摩挲过身上伤疤。

这只是一小部分。

即便是李君言,也低估了她在教坊司接受的东西。

畜生?

畜生至少可以有顿饱饭,不至于遭受此等苦楚。

谢柒蕴甚至清晰记得,身上哪一道烙印是哪位公子哥酒后只为玩乐留下。

又是因为触怒了谁,在耻骨上被活生生剜了一块肉。

哪位大人与美人打赌,又在那不可为外人道之地,印烫了那人家徽。

怀了身,用汤药抹去,看着那未成形的孩子血肉模糊,不等哀悼,又回到屋中,叉开腿,等着下一人光临。

这些谢安都不晓得。

一桩桩一件件,如何过得去?

重头开始?

好听的废话罢了。

不再是人的人,如何有重头的说法?

谢柒蕴此时面容再不复先前迷茫温婉,手中忽然闪烁出一把匕首。

猝不及防之间,捅穿谢安心口。

感受着滚烫血水溅在脸上,谢柒蕴并未惊慌,反倒满脸笑意,灵动舌尖探出,舔舐。

张开被鲜血染成大红的唇,妖媚感扑面而来,似是狐狸一般。

“爹,你本就是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