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着脖子上锋锐的冷气,李君言缓缓扭过头看去。
只见顾引桥将那把断刀架在自己的脖子上,眼眸死死盯着他。
“告诉我,你究竟是什么人。”
顾引桥到底还是问出了这个一直被深埋的问题。
原因只有一个,恐惧。
从武义街外刺杀,程擒虎等人莫名的照顾开始。
而后戏耍太子等人,挥兵一战占不花,这个人,好似将世上所有一切都看了清楚。
所有人都是他棋盘上的棋子。
昨夜的事情,便是压垮顾引桥的最后一道火线。
设下圈套,让黎王与占不花狗咬狗且不说,宫墙之内,李君言分明早就知道顾应秋会以这般模样出现!
他早就知道,顾应秋不过一个行尸走肉。
所以在看到顾应秋动手时毫不吃惊,甚至早早准备好压制他的药粉!
一切都在算计之中!
“我叫李君言,是你的盟友。”
但李君言到底只给了这般回答。
这是今日他第二次被问到这个问题,已经有些疲乏。
可此时仍是静静看向顾引桥:“你早就知道,不是吗?”
握刀的手微微颤抖。
她早就知道。
李君言为了她的事情,尽心尽力,不惜夜闯太后遗宫,冒着失去所拥有一切的风险,找到了顾应秋。
让父女二人可以做一个体面的告别。
他做了能做的全部。
但恐惧却不肯如此消解。
顾引桥从头到
尾都没有看清楚李君言。
如果……如果连这般帮着她,也在李君言的计划之中呢?
这似乎,并非这个算无遗策的少年,做不出来的事情!
“太后遗宫里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顾引桥问道。
虽然二人一同进了遗宫之内。
但顾引桥却从未看到那画卷之中的东西,也不知道所谓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她只是木偶一般,被李君言一步步牵引着,走到了这里。
但李君言此时似乎没有要解释的意思,也并不惧怕那锋利的刀刃随时可能将他撕碎。
只是迎着顾引桥一步步走来。
目光始终留在她身上。
“你是个杀手。”
正当顾引桥有些发愣的时候,李君言忽然说。
“刀刃放在这里,不是一个好地方,我教教你。”
说着,他抓住刀锋,丝毫不顾自己手中被划出一道小伤,鲜血涌出,顺着流淌至刀柄与顾引桥手中。
而后在自己的侧颈与喉间位置连点两下。
“侧颈位置,十个呼吸。喉脉,五个呼吸。”
“若你想杀我,应当将刀放在这两个位置才对,无论哪一个,都能在十个呼吸间,让我断了气。”
李君言俯下身子,直视顾引桥的眼睛:“你或许不知道让人断气的具体数字,但也应该明白如何杀人,之所以没有这样做,是因为你本就不想杀我。”
话音落下,一抬手,将刀刃打飞
而出。
“毫无杀戮决心的刀,握着有何意思?”
“我……我只想……”
顾引桥的眼中浮现水雾。
她本就是月下孤高的紫檀花,妖艳,危险。
但此时,却好似再无依靠,如一个初见鲜血的小丫头,迷茫无措。
防线被李君言彻底撕碎。
“想知道真相?”
李君言眯起双眼,叹了口气:“抱歉,唯有这个,我答应了顾老先生,不能告诉你。”
“父亲的意思?”
顾引桥一愣。
“顾老先生说,这是他那一辈人的仇怨,与你无关,你自由了,此后不必再为仇怨与凶杀纠缠在一起,也不必与我纠缠在一起。”
李君言望着她:“我既然答应了顾老先生,便会遵守这个承诺。”
“今日之后,你可以离开,与我再无瓜葛。我会给你一笔盘缠,日后整个大周之内,只要你想,便随意挑个地方,我保你在那里过上余生无忧的日子。不好吗?过往真相,不要再管。”
“你不再是崆峒派顾应秋之女,只是顾引桥。”
声音有些低沉。
不知为何,在说出这话的时候,他自己的心中也有些抽搐。
但还是压抑了下来,等着顾引桥的回答。
顾引桥似是回过神来,瞪了他一眼。
“李君言,别好似你知晓天下的事情一样!”
“你不过是个喜欢玩弄人心的恶鬼,却不曾是断言天下的诸神!”
“我
是去是留,你做不得主!”
随即便是一阵斥责。
李君言被训得脑袋有些发愣。
自打身居高位之后,他有多久没有碰到这种事情了?
没想到居然被一个丫头劈头盖脸的斥责啊……
于是苦笑道:“何必呢?”
“你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顾引桥,你是个聪明人,不会不知道继续跟着我,会是什么结果。”
“邵河的事情,莫非忘了?”
“可曾有人说过你自大?”
顾引桥捡起地上断刀,拂去灰尘,起身。
“你并非能看断一切的神,我也并非是邵河般的人。”
“从始至终,你不过用算无遗策保护自己,看着骇人,也只是个恐惧得快要哭出声的孩子!”
她轻声说着,将断刀用肘心夹住,在小臂与大臂的夹角中擦拭血迹。
而后抬眼看着李君言,神色庄严。
“引桥两岁在宗门外被父亲捡到,有此姓名,被抚养长大。二十二年人生,不过为了宗门行事。”
“父亲是武林之首,我便横压武林同辈。宗门被毁,父亲失踪,我便要寻回他的踪迹。为了宗门,为了父亲,这条命大可置之身外。”
“如今一切虚妄……”
顾引桥的声音颤抖。
她如何不清楚李君言的意思?
这人总如此自大,一副为别人考虑的模样,高高在上的,全然不在意她要什么。
你以为你能看穿一切?你以为你
足可更改世间?
你不过一介凡夫俗子,会死,会恐惧,会担惊受怕,会悲伤难忍。
顾引桥从未如此清晰地看清对方。
李君言,你愚善到头,救过那么多人,左右不过希望自己跌入尘埃,也有人能如此对你。
邵河一家灭门,林翰一家灭门,连李君言自己,都数次在生死徘徊。
她不知晓李君言究竟要做什么,但可以想见,前路唯有血肉与荆棘丛生。
而让她离开,是李君言对顾引桥最后的一丝善意与怜悯。
但很可惜,顾引桥不需要。
瞬息在李君言身前单膝跪下。
“皇城高手众多,你觉得程擒虎和他的千牛卫,便能护你一世周全?”
“我若不在,你这般自大狂妄之人,便是连自己身死何时都不会知晓。”
李君言明白了她的意思,苦笑道:“你何必呢?”
但顾引桥只是冷声说道:“实话而已。”
“我此生与人承诺,不曾失信,当初许诺李大人,你为我找回父亲,我为你当牛作马,此话如今仍旧作数。”
荣辱?生死?仇怨?
如今皆是风中轻纱,随之远走。
而今,她不再是崆峒派的顾引桥,也无需面纱面具。
只是顾引桥,仅此而已。
她说着,将刀刃插在地上,将人皮面具撕得粉碎。
碎屑如烟火在夜幕纷飞。
“愿为大人手中刀!”
李君言,我这条命,是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