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芫没和秦秩说孙向娣借缝纫机的事,在她看来,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能处理好,没必要特地拿出来说。
她有了缝纫机,还有了窗帘布,第二天便去供销社买线。
部队为了家属方便,在附近弄了个小供销社,什么都有卖,在供销社上班的嫂子也很热情,帮孟芫选好线,又说有什么问题来找她。
孟芫和人道了谢,还没走几步,被一人喊住。
“你就是孟芫?”
说话的人约莫二十左右模样,头发挽起扎在脑后,红唇大眼,将自个儿收拾得干净利落。
“是的。” 孟芫确定没见过她。
那人低头从柜台下面拿出来一小袋饼干,约莫有一斤,一股脑塞给孟芫。
孟芫怀里多出一包饼干来,连忙还给她,那人被她的反应惹笑,“拿着吧,不值钱。”
再怎么不值钱都是吃的,孟芫不能要。
“还不知道您是谁呢?”
“周萍。” 周萍话音一顿,又介绍自己,“被孙向娣借缝纫机的冤大头。”
孟芫还是头一次见将自己称为冤大头的。
周萍倒是满不在乎,“我家那婆婆是个软面团子,孙向娣趁我不在家,天天上我家借缝纫机,我拿回去的吃的,她家孩子一哭,我婆婆心软也就给了。”
她左右没人,干脆都说了出来,“来的一多,我婆婆心里也烦,又怕得罪人,不好拒绝。”
周萍每天从供销社下班也都六七点了,孙向娣是掐着点来掐着点走,主打一个互相碰不见,她婆婆又觉得她天天上班累,不愿意拿这些事烦她。
要不是孙向娣昨天借缝纫机碰了一鼻子灰,大下午不干人事,别人问她为啥想借孟芫家的缝纫机,她给人咋说的,说隔壁嫂子看不上她,嫌她带孩子去,还有什么一看见她家娃就赶紧把柜子锁起来,防贼一样防她们。
周萍刚好走到那,听见也没咋注意,还是那嫂子问了一句,哪家的嫂子,孙向娣回了句王家的。
好家伙,她家那口子就姓王,她婆婆也有台缝纫机。
她回去一问,她婆婆也说了,周萍把孙向娣背后地说的那话给老人一说,气得老人家直抹眼泪。
周萍昨天下午特意请了假,在家守株待兔,等孙向娣那个臭不要脸的一来,劈头盖脸那是一顿骂,她才不管什么得罪人。
说白了,家里那口子都是当营长的,又不是一个团的,谁手能伸那么长管这点子屁事。
再说这事不管闹到哪去,她都是占理的,没理不要脸的又不是她,她怕啥。
她没给孙向娣说话的机会,先说她趁她和老王没在家,领孩子来骗老人家的吃喝,又说孙向娣占完便宜背后地里还说人家抠。
说完她门一甩,留屋外一溜人将孙向娣看的个没脸。
反正她骂的解气,婆婆也不生自个儿气了。
她想着要没孟芫拒绝孙向娣这一出,她估计还得被蒙在鼓里,干脆让人帮她留了一斤饼干,谢谢人家。
孟芫听了颇有几分好笑,孙向娣可真是占便宜还不忘背后嘴人,又贪又坏,连老人家的点心都惦记。
“那也是你凑巧了,我可担不得声谢。”
“哎呦,那当我给俩孩子买的,我家铁蛋还说和你家鱼鱼做好兄弟嘞。”她想起自家憨头憨脑的儿子就想笑,“你收下我以后才好意思让铁蛋去你家找鱼鱼玩。”
孟芫听到铁蛋这个名字才想起来,鱼鱼说给他和汤汤糖吃的孩子也叫铁蛋,原来是周萍家的娃娃。
孟芫笑了笑,“好,那我收下了。”
周萍爽朗一笑,“有时间来家里吃饭。”
“好。”
孟芫临出供销社门时,往周萍柜台上放了一斤桃酥,边走边说,“给铁蛋吃的,我们鱼鱼说和他是好兄弟。”
周萍望着一包桃酥失笑,怪不得铁蛋天天回来说鱼鱼可喜欢他舅妈了,张口闭口都是他舅妈,还闹着让他舅舅也娶个舅妈。
周萍心想,她也蛮喜欢鱼鱼舅妈的嘞。
孟芫还没回到家,远远看见自家门口四个孩子一排排坐在石阶上,一人手里捏着一小节黄瓜,啃的欢快。
见她回来,汤汤鱼鱼和小伙伴站起来,鱼鱼欢快喊了她一声,献宝似的将手里的黄瓜递给她,“舅妈,吃黄瓜。”
一小节被啃掉外皮的黄瓜脆嫩嫩,只是去皮的人没掌握好力道,坑坑洼洼,孟芫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握着鱼鱼的小手,将黄瓜塞回他的嘴里,婉拒他的好意,“舅妈不饿,鱼鱼自己吃。”
鱼鱼也没多想,用力的点点头,他吃了半天黄瓜皮,早就想吃没有皮的黄瓜了,他张嘴咬了一大口,声音含含糊糊,“舅妈你回来啦。”
孟芫摸摸他细软的头发,“回来了。”
一旁的铁蛋和阿梅都看呆了眼,汤汤鱼鱼的舅妈好温柔哦,而且好好看啊,说话声音好好听啊,汤汤鱼鱼果然没有骗他们。
“你们是谁啊?” 孟芫望向不认识的两个孩子。
“这是铁蛋。” 鱼鱼拉着小伙伴的胳膊向舅妈介绍。
“这是阿梅。” 汤汤握住小姐妹的手和舅妈介绍。
“铁蛋阿梅,你们好啊。” 孟芫柔柔向两个孩子笑笑,铁蛋是周萍的儿子,黑黑壮壮,阿梅和汤汤一样高,是个长得很清秀的小女孩。
“舅妈好。” 两个孩子齐齐出声,随汤汤鱼鱼那般喊她,孟芫微微一囧,莫名想到葫芦娃喊爷爷的场景,她没有葫芦,但有四个小萝卜头喊她舅妈。
她余光瞥见鱼鱼小脸鼓鼓,偷摸扯了下铁蛋,她心下会意,“铁蛋和阿梅喊我孟姨就好。”
孟芫差点咬到舌头,她二十不到,应该是喊姐姐啊,喊姐姐又差辈分。
呜呜呜呜呜呜,她还年轻啊。
“孟姨好。” 铁蛋和阿梅都是听话的孩子,大人让他们喊什么,他们就喊什么。
“你们好。”
汤汤鱼鱼心里却有几分开心,舅妈是他们的舅妈,二人齐齐喊了一声,“舅妈!”
“哎,舅妈在呢。” 孟芫解开饼干袋子,一人给了一块,四个孩子一手黄瓜,一手饼干,乐得呵呵笑。
孟芫开了门,声音温柔的欢迎铁蛋和阿梅,“欢迎你们来汤汤鱼鱼家做客。”
汤汤鱼鱼小脸上的笑意一顿,继而心头涌现出一种不知该怎么说的情绪,涨涨乎乎的,有一点酸,不难受,反倒像冬天喝了一杯暖乎乎的热水,热水喝进肚里,流啊流,心里都跟着暖暖的。
他们去过铁蛋家,铁蛋的奶奶和妈妈都很好,铁蛋奶奶会给他们拿好吃的点心,铁蛋妈妈会给他们糖吃,一块小小的糖,吃进嘴里可甜可甜了。
铁蛋常说他娘可凶了,会给他煮不爱吃的青菜,他多吃一块糖她娘会说吃多了牙就没了,他在外面闯了祸,他娘还会打他屁股,打的可疼了。
汤汤鱼鱼那时刚到部队不久,舅舅出任务,他们住在钱婶子家里,钱婶子对他们很好,他们顿顿都有肉吃,婶子不会煮他们不爱吃的菜,他们不会闯祸,婶子也不会打他们。
汤汤鱼鱼听过铁蛋的抱怨后,手牵手一起回家,俩孩子离婶子家越近,越安静。
一向活泼的鱼鱼难得沉默下来,声音小小,生怕有人听见似的,“姐姐,我爱吃青菜,不会吃好多好多糖,以后也不会闯祸。”
四岁多的孩子知事,知道娘亲不在,却又迷迷糊糊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别的孩子都有娘,而他们姐弟俩从记事起,记忆里没有娘。
他们不知道有娘的孩子是什么样,只能凭借别人话里的娘,一点一点拼凑出一个娘的形象。
鱼鱼稚嫩的嗓音藏不住的羡慕,“娘要是骂我,我也会笑的。”
汤汤没有说话,她心底有一个小小的角落,挤满了羡慕,她忍不住顺着鱼鱼的话想,如果娘骂她,她也会笑着吧。
她瘦瘦的小手牵住弟弟,往婶子家走去,落日将小孩的身影拉得长长的,可小孩还是小孩,不会一夜之间长大,他们幼小的心灵深处有一个挤满羡慕的地方。
名为,家。
现在他们有家了,是汤汤鱼鱼和舅妈舅舅的家。
他们的家。
“欢迎你们来我家。” 鱼鱼咧开嘴,笑得傻乎乎。
“欢迎你们来我家。” 汤汤眉开眼笑。
孟芫欣慰地笑了起来,任由他们在院子玩,身后还时不时传来铁蛋和阿梅的惊呼,“你家好大啊。”
鱼鱼乐呵呵回应小伙伴,“是吧是吧,我可喜欢我家了。”
他拉着小伙伴走到播下种子的菜地,肉乎乎的手指指向最前面的一小段,语气豪迈,“这是我播的种子。”
铁蛋家里也有菜地,但他没播过菜种,顿时眼睛亮晶晶的,“你好厉害啊。”
不愧是他的兄弟,果然和他一样厉害。
阿梅听到铁蛋和鱼鱼的对话,也扯了扯汤汤,“汤汤有吗?”
汤汤指向与鱼鱼隔了一小段的菜地,“那是我种的,是小白菜。”
舅妈说等小白菜种出来,给他们做醋溜白菜吃,汤汤想她一定要将小白菜种的嫩嫩的,才好吃。
“汤汤真厉害。” 阿梅惊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