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家原本不在这边,是阿爷和家中决裂后,才搬过来,他们一家在大队上也没有什么亲戚,除了上工开会,一家人大部分时间都待在家中,要说关系好的人家,一只手都能数得过来。
说是领秦秩认认人,要孟芫说,她都不一定认得全嘞。
话虽如此,孟芫还是和秦秩出门了。
他们出门的时候正好隔壁门也开了,出来的是一位小老太太,头发梳得整整齐齐,半新的衣裳打理得干干净净,见他们二人出来,止不住的打量秦秩。
她的眼神没有恶意,倒有几分审视,秦秩站得笔直,任由她打量。
小老太太心下满意几分,眼一横,对孟芫说:“胆子还挺大。”
说的是孟芫,口气算不上好,却听不出责怪,反而有一种对自家孩子任性的无奈。
孟芫也不怕她,亲热地挽上她的胳膊,“张奶奶只说好不好?”
张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是个好孩子。”
比她不成器的孙子好多了。
孟芫和秦秩介绍,“这是张奶奶,奶奶的好姐妹。”
“张奶奶好。” 秦秩与老人家打招呼。
“好孩子。” 她偏过头问孟芫,“你奶奶看过了吗?”
“看过啦。” 孟芫握住老人皱巴巴的手,“他做了奶奶爱吃的辣子炒鸡,奶奶也尝着了。”
“你阿奶就爱吃个辣的。” 她略显浑浊的眼睛划过深深的思念。
“多炒了两个辣椒,他做饭也好吃。” 孟芫毫不吝啬的夸奖秦秩手艺。
“好孩子。” 张老太太又夸了一句秦秩,眼神愈发温和慈爱。
爱屋及乌,芫丫头和孟老头瞧上的人,差不到哪去。
“你们这是去哪?” 张奶奶问。
“和他出去走走,这不,头一眼见到了您?” 孟芫笑了起来,扶着老太太往家里走,“张爷爷在吗?”
“他不在还能干啥去。” 要不是自家老头子说,她也不知道芫丫头领了对象回来,那个大嗓门呦,“在你家吼了一嗓子,趁你爷爷开门的时间,自个儿偷摸从小门跑了回来。”
张奶奶这么一说,秦秩也知道是谁了。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那句‘俊后生’,估摸是这位老爷子喊的了。
孟芫失笑,“那我领秦秩去看看张爷爷。”
“走走走,家里晌午还买了点心,都是你爱吃的。” 张奶奶心情很好,她也是看着芫丫头长大的,自然是搁在心里疼。
孟芫朝秦秩看了一眼,秦秩转身进门,张奶奶只来得及看见道身影,她连忙抓住孟芫的手,说了句,“要是还拿东西过来,我可不让你们进门。”
哪有上自己家还拿东西的。
“您不是说将我当孙女看?” 孟芫伸手拂去张奶奶肩膀上的浮尘,声音柔柔,“孙女婿头次上门,哪有空手的。”
张奶奶和阿奶几十年的好姐妹,一辈子也没红过脸,她心善,见孟芫刚来没几件衣裳,还省出自个做衣裳的布,一针一线给她缝了件新衣裳,她家里小孩有什么稀奇吃的,也会悄摸省下一份给她留着。
孟芫看在眼里,记在心里。
张奶奶听她这样说,也没再说别的话,心里热乎。
孟芫扶着张奶奶和秦秩去张家时,家里也只有老爷子一个人在,张家孩子众多,前年分了家,老两口和老大住,其余三个儿子每月拿粮食过来,算是养老钱。
张爷爷和张奶奶年轻时也偷偷存了点私房钱,再加上四个儿子时不时的孝顺,手里有钱,俩人也不省着,该吃吃该喝喝,不操心,活得比队上大多数老头老太太滋润。
张爷爷和阿爷一般高,近几年耳朵不大利索,自己听不清,又怕别人听不清,说话大着嗓门,见秦秩和孟芫进来,笑呵呵的,一股脑将早上大姑娘让人送过来的点心全拿了出来。
“张爷爷好。” 秦秩向张老爷子问好。
张爷爷乐呵呵塞给他一手糖,“吃,多吃点。”
小伙子长得俊呐。
怪不得他家小孙孙一溜烟跑过来,和他说,阿芫姐姐带了人回来,长得可俊可俊了。
他家小孙孙说的没错。
俊得嘞。
孟芫和秦秩在张家坐了好一会儿,陪两位老人家说了说话,才又出门。
二人走了没几步,遇到一个扛着锄头的汉子匆匆路过,经过孟芫时打了个招呼,不等孟芫和他介绍秦秩,留了一句‘田里忙’,匆匆走了。
他走了没多远,又回过头看了二人一眼,或是说,看了秦秩一眼。
秦秩对人的视线很敏感,他下意识转过头,除了方才匆匆忙忙的男人,并没有看到其他人的存在。
“刚才那个人是谁?” 秦秩沉思,他方才察觉出几分莫名其妙的敌意,可他又没见过那个人。
孟芫也没多想,“你说张辉啊,他是张家老二的大儿子。”
“你们认识?” 秦秩不动声色问她。
“认识啊,我们是初中同学。” 孟芫弯腰摘了朵路边的花。
秦秩心尖尖泛酸,同学,还是初中同学。
他还没见过她初中时的模样呢。
“初中同学啊。”
酸死了。
孟芫也没多说,嘴角含笑注视他,秦秩受不住她的目光,败下阵来,正想说他没有别的意思,便见孟芫握住他的手,将一朵开得正盛,红艳艳的花放到他手心。
“送你。”
活了二十五年,头一次收到花,还是自个儿媳妇送的。
秦秩笑了,眼角眉梢藏不住的笑,笑得极为张扬。
阿芫哄他了啊。
他其实只是问一问,才没酸,可是媳妇儿哄他了,他媳妇哄他了。
他大步上前,趁路上没人偷偷牵了牵孟芫的手,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傻乎乎的。
孟芫腹议,眉眼却不自觉笑开了来。
张家,
张辉回到家时垂头丧气,和爷爷奶奶说了一声晚上去家里吃饭,得了信也不走,闷头灌了一碗水,欲言又止。
张奶奶人老了,眼睛可利着呢,什么都躲不过她的眼,尤其是小孩子家家那点子心思。
老二家的儿子喜欢孟芫,老太太哪里瞧不出来,要她说,俩人成不了。
自家人知道自家人,老二家的这个孩子是老大,自小家里什么都紧着他来,没什么坏心,但养得眼高手低,干个活推三阻四。
她也和老二两口子说过,没用,说多了讨人嫌,她也懒得掺和。
她忘了是什么时候,老二媳妇来探过她口风,她装傻不接老二媳妇的话,这事不了了之。
不是她贬低自家的孙子,芫丫头那孩子,看起来柔柔弱弱要人保护,实则看得最是清,也最是有主意。
她家孙子配不上人家,就算她腆着脸去说亲,孟家也不会同意,那个老头子,眼睛和刀子一样,利得很。
她不主动问,张老爷子也老神在在喝自个的茶,二老都不管他的脸色,张辉欲言又止了个没趣,又灌了一碗茶水,和老两口说了声,扛着锄头出门了。
“哎。” 张奶奶叹了口气。
张爷爷眉头一横,“叹什么气,自个儿不争气,还要你去给他说亲。”
他说起这个孙子也是有一肚子气,自个想和芫丫头处对象,没有勇气说出来,躲爹娘后面,还想要他们老两口出面和孟家说。
甭说孟家瞧不瞧得上,他都张不开这个嘴。
一棍子打不出个响屁,算盘倒是打得好,算盘珠子直往他们这两张老脸上蹦。
他老婆子不愿意去,老二媳妇可没少背后地说闲话,要不是他们老两口自个手里有钱,不靠她过活,不定得受多少气。
今天也不知哪股子邪风抽的,还来请他们两口子过去吃饭,怕不是鸿门宴嘞,“要不,不去了?”
糟心玩意儿,分家了都不安生。
“去,为啥不去。” 张老太太偏偏还想去看看老二家又要做什么妖。
孟芫不知道张家的事,也不知张辉喜欢她。
一是张家两位老人家从没在她面前说过,二是她之前上高中,又忙着去黑市弄钱,很少会遇到张辉,之所以记住他,还是得益于他是张家的孙子。
她和秦秩在队上转了一圈,不一会儿,人人都知道孟家那个漂亮的女娃娃回了趟城,找了个对象,听说还是当兵的。
一时间说什么的都有,有说孟芫命好,虽然一直住在乡下,可住县城的父母还是记挂,给找了个好对象,还有见过秦秩的,说二人般配,站一起好看的很。
也有那酸的,有说孟芫长张好皮相就是吃香,见一面,当兵的都能被迷了心智,也有说秦秩长得高高大大,这么多年没媳妇,指不定有什么隐疾,或是打媳妇儿。
所谓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孟芫听见这话是第二天,已经传成秦秩生不出孩子,还打跑了前面那个媳妇。
孟芫:……
离谱啊。
和她说队上风言风语的是大队长家的红玲,她们关系向来好,红玲性子直,嘴上嫌孟芫不够果断,可孟芫一有什么事,头一个冲出来的也是她。
她认为听见说闲话的,直接上去撕烂他们的嘴,免得他们认为你好欺负,孟芫则是不大在意,只要不说到她面前,她更愿意把精力放在去黑市弄钱上。
他们坐在那里,嘴上说着她坏话,她抱住一书包零零散散的钱朝他们笑笑,笑得他们心里发虚,她抱着钱心里喜滋滋。
谁才是真正的高兴,又不是凭谁嘴长,说得闲话多来定的。
她不在意,红玲可在意。
她刚从姑姑家回来,听一堆婆子挤一起说孟芫坏话,顿时来了气,上去阴阳怪气几句,要不是她娘拉着,她能上去和她们打一仗。
一天天的,忙得个不停,一有时间,嘴又不停,说说说,说个屁啊。
也就她家阿芫性子软,好欺负,换了她,她上去撕烂她们的嘴。
是的,郑红玲一直认为孟芫不和队上的人起冲突,是因为性子软,面对这么一个好友,她虽无奈,可也生出满腔保护她的心思。
“你说他不会真的打跑了一个老婆吧。”
她嗓门大,又以为秦秩没有在家,当即喊了出来。
孟芫伸手捂住好友的嘴,还是迟了一步,她眼睁睁看秦秩朝她们走过来,她拿不准他听到多少,假装自然地收回手。
她想要先和秦秩介绍郑红玲,话还没说出口,心直口快的郑红玲还以为她是觉着自个声音大,压低了嗓音急急出声,“秦秩是不是真的因为生不出孩子,打跑了前一个老婆……”
她压低了声音,和正常人说话时的音量差不多大。
孟芫这下确定了,秦秩听得一清二楚。
毁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