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家娃娃呢?” 秦秩一来就将自个家几口人,什么职业,凡是能说的都说了一遍。
孟老爷子也没想到他户口本上还有两个孩子。
“他阿姐生的双胞胎,我还没瞧见。” 孟芫解释。
她对那两个孩子的了解,都是从秦秩口中来的,听说是乖巧的孩子。
“他姐?” 孟老爷子问。
“烈士。”
这两个字太过沉重,一时间,孟老爷子和孟芫都有几分沉默。
半晌,孟老爷子才缓缓开口,“要好好待人娃。”
“好。”
孟芫其实也喜欢小孩。
孟老爷子不大放心,不是不放心孟芫对孩子不好,他养大的孩子是什么样他心里还是有数的,“别委屈自个。”
孟芫伸出手指了指自个,笑颜如花,“我哪里像委屈自个的人。”
“这次去没受委屈?” 孟老爷看向她问。
“没有。” 孟芫扯了扯嘴角,没有看阿爷,视线落在秦秩的身上,声音依旧自然,“谁骂我,我骂谁。”
她哪是会委屈自个的人。
孟老爷子哪里不知道她口不对心时的模样,心底叹了口气,“那还是受委屈了。”
孟芫缓缓摇了摇头,那双明媚的眸子升起几分笑意,压下了一股莫名的情绪,她对阿爷,也对自己说:“没有。”
“真没有?”孟老爷子又问了一句。
明明说了没有,阿爷再次问起,她心里还是泛起一丝难受,就像她原本‘很坚强’,可以靠自己不受委屈,可有一天她回了家,家人还是看出她故作坚强下的脆弱和委屈,会问她,会成为她的依靠。
她状似抱怨,“他家小,挤得慌,没咱家好。”
小到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不喜欢的话,以后不去了。” 孟老爷子摸摸她的头,语气包容又慈爱。
“不去了。” 去一次就够了。
她又不是窝在家人怀里要糖的年纪,哪会死乞白赖留在别人家,她有自个的家。
孟芫不喜欢说这个话题,转了话,“您不跟我走啊。”
秦秩来时问她要不要随军,孟芫还没给出答复,她想先问过阿爷再说。
她劝说阿爷,“他部队就在隔壁省,近的很,想回来坐个火车,滋溜一下回来了。”
孟老爷子无奈,“你当下面条……”
忽地,他眼神一利,“你是不是看他在邻省,才瞧上?”
有这方面的考虑,但也不全是。
“咋可能嘛。” 赵芫心虚,努力让自个眼神不飘忽,“我是瞧他好看,有一点点喜欢他嘞。”
她可没有说假话,她确实是有一点点心动的。
“真的假的?” 孟老爷子半信半疑。
“真的。” 她举起手发誓,语气诚恳,“我不骗你的。”
孟老爷子闻言倒是没了声,她向来不曾骗过他。
“不要岔开话,去不去嘛?” 孟芫扯了扯阿爷的衣袖,她想和阿爷一起走,她有钱,养得起阿爷。
“不去。” 孟老爷子没有半分迟疑,“我走了你阿奶就一个人了。”
说起媳妇儿,孟老爷子整个人笑呵呵的。
“抱上阿奶一起。”
阿奶说死后不想待在地里,阴气沉沉的,她走后,便遵循她的遗愿,火化。
孟老爷子感叹,“我老了。”
老了老了,心里有了扎根的地,便不愿意挪窝了。
“上山还打一头虎,哪里老。” 孟芫说了句俏皮话。
自家老爷子这么厉害的人,哪里会老。
“你啊,嘴贫。” 孟老爷子点了点她的额头,拿她没有办法。
“嘿嘿,走不走嘛。” 她晃着阿爷的胳膊撒娇。
“过个两三年。” 孟老爷子松口。
两三年,阿芫如果能安定下来,他便厚着张脸跟过去。
得了准信,孟芫也没在时间上纠结,阿爷能同意和她走,她已经很高兴了,时间上的问题以后再说。
“那说好了的,最多两年。” 孟芫自觉取了话里最近的时间。
孟老爷子也没计较她的小聪明,“好。”
他目光望向准备出去打水的秦秩,使孟芫去喊他,“把他喊过来。”
“好。” 孟芫笑意盈盈起身。
人一喊来,孟老爷子领秦秩往屋里走,孟芫想要跟进去,老爷子不让,她也没非要跟进去,懒懒散散躺在自家的躺椅上,有一下没一下晃着。
孟老爷子递给他一杯水,秦秩双手接过,一口喝尽。
“秦秩?”
屋里只有俩人,孟老爷子不再遮掩目光里的锐利,打量起这个即将成为他孙女婿的人。
“是的,爷爷。” 秦秩恭敬道。
“哪个字?” 孟老爷子问。
“秦岭的秦,秩序的秩。”
“好名字。” 孟老爷子赞了一声。
“家父起的。”
“亲家好吗?” 孟老爷子想起远在京市,还未见过面的亲家。
“劳您挂念,身体安康,昨日特地来电话问您好。” 秦秩一字一句,认认真真的回答。
孟老爷子哈哈一笑,“我一老头子,吃喝都好。”
他如今六十一,能活这个年纪,吃喝都好,下地也能干活,已经是顶顶好的了。
“你家中还有两个孩子?”
“是的,一男一女,都是家姐的孩子。” 秦秩没有隐瞒。
自打他和孟芫相看,他从没有向孟芫隐瞒家中的事,好的坏的都说给她听,她有自个儿的主意,能自己根据判断做主。
秦秩或许不大会和人相处,做不到八面玲珑,但他足够坦诚。
孟老爷子和孟芫看重的也是这份坦诚。
孟老爷子问:“起名了吗?”
“随家姐姓秦,男孩秦昱,女孩秦昭。”
孟老爷子也没有问怎么和女方姓的话,大清早都亡了,和谁姓不都是自家孩子,有什么区别。
他细细琢磨了这俩名字,昭昱二字皆有光明之意,“都是好名字。”
他又问起秦秩和孟芫相看的事来,他让孙女去城里相看,也只是打相看的名头让孩子见见那对没心的父母,哪能想真带回个对象。
还是个军人。
孟老爷子对军人有好感,但也知道没了‘军人’二字的加成,人还是普通人。
他见过很多人,面善心狠,面狠心善,人不能只靠一张皮来定好坏。
经历的多了,他看人自有一套,说不上瞧一眼能辨好坏,可从那人的言行举止也能看出个五六来。
“你为什么会主动和阿芫相看呢?” 孟老爷子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
阿芫那个孩子,性情脾气很好,长得也很好看。
孟老爷子知道自打阿芫长开后,多的是背后说她狐媚子的话,孟老爷子听在耳里,记在心里。
后来逮到个机会,借教训一个口出不逊的汉子,他干脆和认识的人说了一声,请人家让县里的公安给大队开了个大会。
那段时间队上说闲话的确实少了不少。
可自始至终,阿芫都仿佛是个置身事外的人,他问她,不会伤心嘛。
她说,“嘴长他们身上,不积口德的又不是她,她着什么急。再说了,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越来越丑。”
孟老爷子是头一次听什么‘嫉妒会使人面目全非’的话。
很有道理。
然后十五岁的姑娘眼眸亮晶晶,笑得和尝着肉味的猫似的,从书包里掏出一大把零零散散的钱,一股脑塞到他手里,让他和媳妇儿买肉买糖吃。
那年她高一,在县城高中上学,家里有自行车,她便没有住校,每日来来回回,包里鼓鼓囊囊,问她也不说。
结果一下子来了这么一出。
零零散散的钱加起来,快有一百了。
他没有动怒,怒气并不能解决问题,他心平气和问她怎么来的,她说去黑市挣的。
他问她可不可以不去,她笑眯眯说好。
这个孩子,其实很少麻烦他们,懂事的让人心疼,与其说他和媳妇儿养着阿芫,不如说是阿芫陪着他们。
他的阿芫那么好,值得世间所有的好。
孟老爷子那双略微浑浊的眼睛盯着秦秩,他看人更喜欢看眼睛,眼神清正明亮的人,差不到哪去。
秦秩不知从何说起,脑海中不自觉浮现孟芫笑时的模样,那双亮晶晶的眼睛占据他全部的心神,他张了张嘴,心里话跑了出来。
“阿芫的眼睛很亮。” 他说出这句话时,神色并无不自在,那双乌黑的眸子好似散入点点星光,深邃迷人。
“因为那丫头眼睛亮?” 孟老爷子说完,自个没忍住先笑了出来。
这话可真熟悉啊。
‘阿爷,你看我的眼睛,比星星都亮嘞。’
那丫头可是最喜欢自个儿的眼睛了,净爱拿个小镜子,自个看自个儿。
这俩人,喜欢的倒是一样。
孟老爷子端起秦秩倒的茶,放到嘴边,喝了个精光,“你喜欢她眼里有光,那要小心护着那束光。”
别等她眼里的光消磨得一干二净,你再说她和以前不一样。
秦秩起身,朝喝茶的老人敬了个军礼,声音坚定,“我向您保证,我会一直呵护她,爱护她,与她相依相守一辈子。”
“好。”
孟老爷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他没有轻易说‘我相信你’,博得他的相信很难,保证并不能得到他的相信。
日久天长,他总能看到他的保证做不做数,在这之前,阿芫要有自己的家。
她可以随时回来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