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禧年,烈日炎炎的午后。
苏云来了医院,接替小弟苏保国,先是帮植物人父亲擦了身子,又洗干净被套衣服后晾晒起来,然后满脸沧桑从医院出来,脚步匆匆就往家走,布着皱纹的脸上有种如释重负。
破旧民房门口,苏云掏出钥匙打开门,人还没进去,里面就飞出来一个空酒瓶,差一点砸到她脸上——
“臭娘们,成天就知道往外跑,把我妈一个瘫痪老人扔在家里不管不顾,老子醒来连口热饭都吃不上!真不知道娶你回来有什么用,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还伺候不好我妈,简直就是个赔钱货!”
蒋光宗一身酒气站在院子里,怒目盯着苏云,“一天天在家吃我的、喝我的、只让你做点家务,照顾我妈,这么简单的活你都做不好,废物!老子出去随便请个保姆都比你强!”
他说完,屋里躺着的蒋母帮腔道:“光宗,你别跟她废话,谁家伺候婆婆不是儿媳妇的责任?”
“娶来的媳妇套来的马,任我骑来任我打,从古至今都这样,偏她不安分,一天到晚就想着她那个半死不活的爸!”
“女人不老实,打几顿就好了,反正她就是个不下蛋的母鸡,活着也是浪费粮食,还不如打死了事!”
苏云听到这些话,心中毫无波澜。
她17岁嫁到蒋家,二十多年未曾生育,这些话她每天要听无数遍,早就习惯了。
若不是为了还蒋父当年对她家的恩情,她绝不可能忍耐至今。
此刻,苏云快速摸出兜里的化验单,满脸冷静递给蒋光宗,声音前所未有的洪亮:
“光宗,上次我们俩的体检结果出来了,这是你的,你先看看。”
蒋光宗原本抬手正要打她,可苏云正好将化验单递到他眼前。
眼睛一瞥,他就看见了化验单上那清晰无比的几个大字:不孕不育。
瞬间,蒋光宗面色赤红,眼珠瞪大,整个人怒不可及!
抢过化验单仔细看完,他的表情似要杀人,第一反应就是凶狠将轻飘飘的化验单撕了个粉碎,然后指着苏云的鼻子怒骂:
“臭婊子,老子娶了你二十多年,没嫌弃你生不出儿子,你他妈还敢倒打一耙诬陷老子!”
啪!
他狠狠一巴掌打在苏云脸上,力道之大,让苏云瞬间飞了出去,倒在墙角的花盆边沿,磕破了额头,血流如注!
苏云捂着额头,气喘吁吁:“我没有诬陷你,我早就去医院检查过,我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就是你……啊!”
她话没说完,就被蒋光宗一脚踹中心窝,喷出一口鲜血!
“妈个巴子,我让你胡说,让你敢骗老子,你个生不出儿子的废物,贱人,看老子怎么弄死你!”
蒋光宗边骂边踹,一脚比一脚更重,更狠。
屋子里的蒋母听到苏云的惨叫,非但不劝阻,反而无比兴奋:“好儿子,就是这样,打死那女人,以后她再敢不听话,就像今天这样揍她!女人生下来就该被男人打,你打的越狠,她才越听话!”
没过多会儿,外面就安静下来。
紧接着,门被猛地推开,蒋光宗惊魂未定跑进屋子里,一脸恐慌蹲在蒋母床头,哆嗦说道:
“妈,那女人……好像死了。”
蒋母顿时眉头一蹙,骂骂咧咧:“这就死了?咋这么不经打呢?”
蒋光宗心中恐慌更浓,死死抓住蒋母肥胖的手臂问:“妈,我杀人了,怎么办?”
蒋母虽然瘫痪了好几年,嗓门却依旧又大又尖锐:“你怕什么?你杀的是你自己媳妇,又不是别人,就算警察来了也不会管!再说,她一个生不出儿子的废人,死了活该,谁家媳妇没被打过?就她矜贵,随便打几下就死了,是她自己命薄,跟我们没关系!”
“哼,她死了还正好,等过几天,妈找媒人再给你娶个年轻漂亮的回来,你今年才四十三,正当年华,咱们这次找个大学生,肯定能生儿子……”
屋外墙角边,摊在血泊中的苏云听到蒋家母子这些话后,残留的最后一缕意识彻底消失。
痛!
这是苏云恢复知觉后的第一感觉,像是被什么东西狠狠砸了一下胸口。
“你干嘛啊?你敢拿石头扔我二姐?”
一道熟悉的童声响起,紧接着就是孩子挨揍痛哭的动静。
然后,苏云只觉得耳边一阵混乱——
“小兔崽子,你敢打我儿子?真是没家教!你们苏家教出来的孩子就这素质?依我看,今天这亲也不必相了,就凭你们家小儿子这副德行,估计女儿也好不到哪里去!”
“光宗耀祖,我们走!”
这个声音……
苏云心中一惊。
她被这个声音骂了二十多年,绝对不会听错。
这是蒋母的声音!
她都已经死了,为什么还能听到蒋母那刻薄又尖锐的声音?
苏云缓缓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坐在一间明亮的堂屋炕上,身上穿着一套崭新的碎花衬衫以及灰色长裤,堂屋里的摆设她非常熟悉,这是她未出嫁前,位于胡同四合院里的家。
她家在四合院有一大两小,共三间房子。
她被蒋光宗打死后,竟然回到了她家里?
苏云不可置信,下意识抬头看了看对面墙上的年历,只见上面写着:1977年5月8日。
年历上还印着几句伟人语录,以及旁边挂着两张伟人画像。
一切都是那么的熟悉!
而此刻的堂屋门口,蒋母左手拉着20岁的大儿子蒋光宗,右手拖着满脸鼻涕眼泪、15岁的小儿子蒋耀祖,不顾媒人的阻拦,一副立刻就要夺门而出的姿态。
高傲到了极点!
苏云的母亲陈秀娥见状,急忙上前几步,赔着笑脸低声下气说:“蒋大姐,这是误会,我们小五他不是故意的,您大人有大量,别跟他一个孩子计较。”
说完,陈秀娥回头就瞪了苏保国一眼,切齿道:“小五,你还不赶紧过来跟你蒋阿姨道歉!”
今年十岁的苏保国,也就是苏云的小弟,矮小的身躯就站在堂屋中间,一副桀骜的神色,坚决不肯认错:
“我没错,是她儿子一进门就拿石头扔我二姐,我就是打他了,他活该被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