躗笪礼没说话,显然并不相信许安安的这句解释,但也只是沉默,毕竟依着许安安的性子,她应当不会忍得住。
很快,许安安从四下漫无目的地看着,到终于对上他的,然后对视的也不过一瞬,随即嘴巴一撇。
“笪礼,对不住,今儿是我的不是,我只是……真的没杀过人,我以为我可以,明明这么多年练的不就是以这个吗,但是我真的害怕了。”许安安缓缓抬起头看向笪礼的眼神中已然积了满满一眼眶的眼泪,要掉不掉的样子蓄着,哭腔道:“我承认了,是真的害怕,我知道我没用,我没能帮上你,我的确应该早早听你的话,赶紧离开西境,把消息传回去,这样至少我也算做了些什么,可是现在,我除了拖累,什么都没有,就连司徒褚都不如。我还想着人家不行,我凭什么呢。我以为我能大杀四方,能建功立业,但笪礼,你说得对,都对,我就是自以为是。我怎么能觉得我很厉害,怎么能觉得我能保护你们,其实不是非我不可的对不对?我留下就是个错误,我怎么能这么没用呢,我太没用了……”
往日里许安安自认是个极胆大的,天不怕地不怕,跳起来天儿都能捅个窟窿。可自从到了西境,或者说从京城离开之后,很多回现实都让她觉得人外有人天外有天,自己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厉害,甚至是无能。
而这也是第一次,她真实地感觉到死亡离自己特别近,就是一个刹那。
方才那个小兵士的刀也好,在听到笪礼那一声跳之后抱头滚下来的那一刻也好,自己哪怕就犹豫一点点,然后就会死了,再也睁不开眼睛的那种。
但她还应了齐昱会回去,而且是平平安安健健康康地回去,胳膊腿都得是全的。
夸下了那样的海口,她又怎么能食言。
笪礼有些意外许安安突然会这么说,毕竟她往日那些话都是极夸张的,那种夸张的方向是自己简直无所不能。怔愣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功夫,就看见许安安说着说着突然就哭了起来,而且越哭越厉害,越哭越伤心,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这显然不是他从前认识的那个许安安。
笪礼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人,一时犹豫了半晌,忽然念及母亲自小对自己的样子,鬼使神差地伸手搭在许安安的脑袋上,深吸了一口气给了自己几分信心,方才轻声道:“好了,都过去了,没事儿了……”
许安安哭声一顿,自觉被笪礼这种动作吓得不轻。
笪礼没说话,似乎感觉到自己这个动作很有用,因为许安安的哭声渐弱,于是又动手拍了拍,一边道:“我今天那些话也不是那个意思,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只是着急,但我知晓你已经尽力,我不该逼着你,总要有个过程的,你就慢……”
许安安原是想忍着的,可是脑袋顶上就像是有什么开关似的,在笪礼抬手又放下的那个动作,加上他絮絮叨叨的那些话,便叫她愈发忍不住,忽然抬起头嚎啕开来:“你快别说了,我刚忍着点,这会儿又想哭了,你这人瞧着不大会安慰人的,怎么还能说得出这种话呢。你不知道方才真的吓死我了,我刚刚差点儿就没命了,我可不能死在这里,荒郊野外神不知鬼不觉的,连个尸首都留不下,说不定转天就被野狗叼走吃了,丑死了。而且我们家老头儿也不知道我来这儿了,我什么都没跟我们家老头儿说,连句遗言都没留下,那岂不是到时候连个烧纸的都没有……太可怕了……”
笪礼登时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作,生怕自己但凡稍微有个什么,叫许安安哭得更加厉害。但是转念一想,他看着许安安哭得如此尽兴的样子,又觉得这一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她的确需要一个宣泄的出口。如此,倒也没那么可怕。
于是大礼就这么举着手等着,看着许安安哭得越来越伤心,从一开始低着头闷闷地哭,到后来抬起头来面对自己肆无忌惮地哭。笪礼怔怔地看着,从一开始的等待到后来开始考虑,暗自想着一个人怎么能有那么多眼泪,好像一直流也流不尽似的。
直到她的哭声引来了狼叫。
许安安原本以为是幻听,一边嚎啕一边竖起耳朵,又是一声,且愈发清晰。
当即停了哭声的同时,脸上还挂着眼泪珠子。
“是狗还是狼?”许安安四下看了一眼,眼神中多少带了几分显而易见的紧张,极浓重的鼻音问道:“他们这儿还有狼呢?”
“不知道,不过听起来是狼。但是这样的山上,荒郊野外的,有狼也并不奇怪,有狗才奇怪。”笪礼很是镇定,瞥了许安安一眼,顺势放下了早已举得酸麻的手,面上再无方才的和蔼可亲,变成了往常许安安印象中极是熟悉的冷淡:“那你还要哭吗?”
许安安连忙摇头:“不哭了。”
笪礼哦了一声,将药瓶伸手塞到许安安的侧包里头,一边想着还是这种法子对她最是合适,随即起身很是镇定地掸了掸身上的碎草道:“好了,既然哭完了,那我们走吧。”
“走走走。”许安安忙不迭地也跟着站起身,伸手默默地攥住笪礼身后的衣襟。
笪礼回头看了过来,微微挑眉,自是询问的意思。
许安安讪笑,一面用袖子抹了把脸上的眼泪,一面吸了吸通红的鼻子,很是一番可怜的模样儿。
“你怕?”
“嗯。”
这回许安安承认得非常迅速,且没有丝毫顾及面子的想法。
在许安安看来,人尚且还有叫她说话的余地,但狼没有,它很是听不懂她那些求饶告罪的话不说,更不会因为她的任何一个挑衅就愚蠢地乱了阵脚,而且还会当真活吞了她,因为这是它唯一的想法。
于是比起赫连鸿,此时狼在许安安的心里要可怕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