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昱坐在许安安的对面,垂着肩膀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许安安虽知道今天会有这么一出,但是当真发生之后多少还是有些慌张,这会儿坐定了才注意到齐昱脸上竟还滴着水,尤其面色异常苍白,想去掏怀中的帕子递给他擦擦,却摸到满手的水。
“做什么?快披好。”齐昱蹙眉。
“您脸上有水。”许安安鼻子闷闷地提醒。
“哦,没事儿。”
许安安冲硕硕使了个眼色,硕硕刚要掏帕子过去,只见齐昱看了一眼自己湿透的衣裳,顺手就着她披风的一角胡乱抹了把脸。
“你好点儿了吗?”齐昱就着这样的距离抬头问道,整个身子离许安安比方才更近。
“嗯。”许安安强作镇定地点了点头:“您……没事儿吧?”
“我能有什么事儿。”齐昱自己都没注意到搭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地颤抖。
许安安看得清楚,私心里想要把自己身上另一件披风递过去,却被齐昱喝止。
“你别动了。”
“您也刚从水里出来,还是披件……”
“你别管我,我不冷,你好好披着就是。”
“我也没事儿,我……”
“你披着。”
又是一阵沉默。
齐昱乌黑的眸子紧紧盯着许安安,好似一眨眼她就要跑了似的,连硕硕举在他手边的热茶都没注意到。
许安安从未见过齐昱这般严肃的样子,没来由的竟有些害怕,见躲避无果,于是伸手刚想提醒他喝点热茶,却又被叫停。
“你怎么总乱动不安分,好好裹着。”
齐昱终于忍不住站起身,将许安安身上的另一件披风搭在她头上,眼瞧那披风往下滑,又顺手用披风上的带子在她脖子系了个结。后退半步看此时许安安从头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眨巴着盯着他看,这方满意的点了点头。
“这样是不是能好点儿?”
齐昱只顾着怕许安安冷,却没发现许安安因为他猛然间离得自己那么近而瞬间僵直住的身子。
“怎么不说话,是不是不舒服?”齐昱看不见许安安的表情,当即眉头又拧成一把。
“没有。”许安安连忙开口,藏在披风下的左手死死地掐着右手,试图让自己显得没那么慌张一些:“就是……就是……”
“就是什么?”
“就是捂得紧,有点儿闷。”
“那就先闷着吧。”齐昱长舒了一口气:“总比受了风好好。没得留下病根子,以后要头疼的。”
“哦。”
王府内此时已然预备好热水,只等着二人回府。
许安安有硕硕伺候着泡了澡,身上寒气尽散,加之往日里身体底子并不差。一冷一热地接连打了几个喷嚏,当下只觉得神清气爽。
“阿弥陀佛,可是要把奴婢吓得魂飞。”硕硕憋了一路的话,这会儿看许安安无事,连珠炮似的开口道:“姑娘您还预备着如何如何的折腾别人,这回可是把自己折腾进去了不是。”
“意外,小意外。”许安安笑眯眯的。
“还小意外呢?那姑娘您往后可收了神通吧,没的气还没出,自个儿就没气儿了,让奴婢怎么跟老爷交代。”硕硕一口一个死了活了的原是为吓唬许安安,最后还不忘带上老爷子,不成想一转头就看见许安安已然闭着眼睛倚在澡桶边儿上睡着了,可见当真是累到了劲儿,一时满肚子的牢骚也没地儿说去,只能咬牙一句:“要不说您心大呢……”
许安安从内室泡完澡,半眯着眼睛步出时,齐昱已然换好衣裳,低着头脑袋坐在软塌上。听见动静抬起头见是许安安,当下呼吸一滞。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许安安。
因着刚刚泡过澡的双颊略红,脸上未施粉黛,略有些困意的状态透出往日里妆容遮掩过的模样儿,更显得稚嫩。一身淡青色的里衣,隐约露出半穿着的鞋,手上环抱着手炉,头发尽数散在身后,俨然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
齐昱见许安安好像并没看见他,就这么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时忍不住出声:“许安安。”
许安安未曾想到齐昱等在这里,一时回过头愣了愣,困意醒了小半:“王爷……”
齐昱听许安安这般称呼也是一愣,轻咳了一声回过神来:“站着干什么?快趁着热气回去躺着裹好,别又冻着了。”
“哦。”许安安闷应了一声,昏昏沉沉地瞧着齐昱这副模样儿,难免想到从前上学时的老学究。
齐昱转身将温在水盏里的药端了起来,用帕子托底:“还热着,来喝药吧。”
“不用了。”许安安已然躺了下来,翻身抱紧了被子轻声咕哝。
齐昱一回头瞧见这副模样儿,只觉得耳朵根子滚烫,随即又拧了眉头:“不喝药怎么行?”
许安安只想快些躺下睡觉,即便面前是齐昱,她也只能仅凭着最后的理智解释:“困得紧,先睡了再喝行不行……”
“不行,先喝再睡。”齐昱正色,亦步亦趋跟着许安安走到床前。
“先睡再喝。”
“先喝再睡。”
许安安自来不大喜欢有人烦扰她睡觉,从前在府里的时候,便是自家父亲前来,也很难叫她忍不住摔打一番,露出少有的孩子心气儿撒个娇。然许安安此时残存的理智告诉自己如今是在王府,面前的人是齐昱,而非他人。
于是在嘴里打个八个弯儿的不耐咽下肚,闭着眼睛双手举过头顶:“谢谢。”
齐昱手一偏,许安安接了个空。
许安安忍不住半睁了眼。
“罢了,那你好生捂着点儿,我喂你。”齐昱沉声,一手从身后拖了绣墩落座。
许安安听到一个喂字猛然惊醒,顿时睡意全无,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一脸正经的人,声线清晰而又疏离:“无妨,您好生歇着,我自己来就是了。”
齐昱仿佛没听见许安安的话一般,已然坐正,盛满了一勺递到许安安嘴边:“别动,快喝。”
“我自己……”
“喝。”
药递到嘴边,很是一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意思。这样的齐昱,不容任何人拒绝的威严。
许安安拒绝无望,悬在半空的手半晌方才缓缓放了下来,张口咽下了齐昱递在自己嘴边的药。
这是许安安第一次吃药被人喂。从前甚至觉得矫情。
嗯,好像确是没有自己平日里一口闷下肚再抹把嘴那样来的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