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番在他看来十分重要的谈话没有丝毫进展,方文山有些沮丧的回到天鹅湖酒店旁的父母老宅去,预备将读中学的长子方胜寒接回家过夜。
瘦高个的方胜寒在爷爷古色古香的书房里写完家庭作业,有条不紊的整理着鼓鼓囊囊的书包,他父亲则为他收拾着散落在罗汉床卧榻上的几件外套,一边回答着他的问话。
“老师说我的英语再不抓紧,就该拖全班后腿了,所以我想换个补习班,爸爸您说可以吗?”
“换个又能怎样呢?”方文山嘟囔着嘴巴说,显得不情不愿。“咱们一直在补课,这学期星期天都没休息过,怎么就拖班级后腿了?你们老师是不是想亲自上,补课挣外快呀?所以才百般挑刺。”
“现在的英语句型我确实搞不懂,课堂都跟不上。”
“外面的补课班那么多,谁知道哪家好呢?当初我们也是千挑万选才定的这家,真是跑断腿快累毁!”
倾听着父子俩的谈话,临窗喝茶的方自清忍不住插嘴教训儿子道:
“你干嘛要打击孩子的学习积极性?做父母的累死也是应该的。”
方胜寒瞥了瞥愠怒发脾气的爷爷,转头对尴尬脸红的父亲意味深长的说:
“要是我妈妈在就好了,我根本不用上补习班,她什么都懂。跟着你真是白瞎,除了钱,你什么都不能给我。”
小孩子直白的话语令在场的父子俩顿时陷入沉默,方自清愣了愣,不禁嗤鼻冷笑道:
“你妈妈确实博学多才,可惜她的心里没你,不然也不会抛下你不管。”
在方胜寒任性的惊异抗争的叫嚷声里,方文山软弱的挑战老父亲的威严道:
“爸爸,您跟小孩子说这些干什么?”
“他不是小孩子了,他早就该懂事。”方父固执又严厉的望着孙子稚嫩的脸庞说,“作为方家的子孙,他早就应该明白,谁才是真正爱他关心他的人,他的家族使命又是什么。”
方文山有些不知所措的抚摸着儿子眼泪汪汪的脸庞,喃喃说:“他还是个孩子。”
或许是父子俩的反应令人心疼,方父蓦然颓丧的重重的搁下茶杯,对他们挥挥手道:
“算了,你们早点回去吧!”
方文山顺从的拉着儿子的手转身离开之际,方母张家霞在客厅与书房之间的红木雕花屏风前递给他一本书道:
“收拾了半天,这本书都忘记拿了,想来很重要吧!”
方胜寒忽然仰起脸来对父亲恳求道:“爸爸,今晚我要去妈妈那里,我要她给我讲解英语句型。”
方母适才如梦初醒的顺便问儿子道:“哦,那天你说要找她谈谈,见到她了吗?”
方父气闷的独坐窗前,心神却远远的关注着他们的谈话,只听儿子声音低沉又温和的回答道:
“妈妈,我希望您不要再参与到我们的感情中来,我们怎么样都好,跟您没什么关系。”
“这是什么话?难道我帮你们带孩子,还带出罪过来了?”
方父拧着眉头远远的瞅着他们欲言又止。
方母顿了顿,转身若有所悟道:“哦,这样说来,她是打算不再回方家,源源也不让我们见了?”
“见与不见,他都是您的亲孙子,谁带着不是一样的长大呢?”文山竭力的劝解着感情受伤的母亲,“妈妈,那时候孩子发高烧一夜不退,您就不该阻拦她来看望,也就不会发生后面的那些糟糕事,不是吗?孩子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她怎会不心疼?当时她要怎样就怎样吧!干嘛要和她争执?”
“现在你来怪我!小孩子动不动就住院打针是好事吗?你和文轩小时候进过几次医院?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文山感到无可奈何,也不知该怎样说服母亲。这时方父走过来劝阻老伴儿道:
“霞儿,随他们去吧!儿孙自有儿孙福,为他们操心不过来的;你操心了还不落好,倒不如不管。”
转头他又诘问儿子:“孩子的事早就过去了,她早就应该消气,不让我们见孩子也无所谓,但她却迟迟不肯回家,恐怕并不只为孩子的事吧?”
方文山面无表情不答言。
方父大胆揣测的冷笑道:“我发现她自从离婚开公司,为人的心气越发高了,谁也说不得碰不得!你们的关系成这样也正常。”
“和爷爷奶奶说再见,我们走了。”文山只当作没听见,亲切的微笑着怂恿儿子道。
父子俩坐进私家车的驾驶室里时,方胜寒再次提议要去妈妈那里。
“明天您去找新的补课班,我就要妈妈给我恶补一下知识点,这样开班后才不至于掉课呀!”
方文山颇费神思的蹙眉犹豫道:“可是妈妈未必有空,她挺忙的。公司有各种应酬,家里有弟弟需要照顾,再说——你程珏弟弟可能回国了,她越发顾不了你。”
“珏哥儿回来了?您怎么知道?”
“今天我在一家私人会所见到了他爸爸。不可能他回来了,却把程珏一个小孩子单独留在美国吧!”
方胜寒觉得言之有理的点点头,却依然坚持要到望江国际小区的妈妈家里去。
白天与韩璐璐不欢而散,方文山也想借机再和她聊聊,于是驱车直奔目的地。
果然她在家陪伴着同母异父的程珏和方鸿源,小兄弟俩在一起玩耍的默契而愉快。
方胜寒很快的参与其中,并试图和留美归来的程珏用英语交流。因为他虽然年幼,却因为身处的语言环境而自带着某种优越感,这让方胜寒觉得深深的震撼又自卑。
“珏哥儿一个人过来的吗?”方文山在屋里踱步问道。
“是啊,程总晚上要会客,送他过来就匆匆忙忙走了。”璐璐含笑注视着面前玩闹着的三兄弟说,身为母亲感到从未有过的幸福满足。
方文山在女人的身旁静静的坐下来,沉默良久说:“璐璐,我觉得你应该把更多的精力放在孩子们身上,尤其是寒寒。”
“哦!”她叹息,目光并没有从容貌酷似程伯月的儿子程珏的脸上移开。
“他的学习出现了很大的问题,英语跟不上,而且我们找不到合适的补课老师。”
“是吗?”她惊讶的回首瞥了他一眼,端起手边的茶水来喝了一口道:“那么你送他过来,是要我给他补习英语吗?”
他默认了。
望着孩子们思忖再三,韩璐璐下定决心的吩咐他道:“那就让寒寒留下来和我同住吧!横竖每晚我都在家里带源源,多一个孩子不算多。说实话,寒寒长期跟着你,我也不甚放心。”
文山惊异的磕巴道:“这里——这怎么住的下呢?总共就两间房,他们的小姨还住着一间。”
“会有办法的,我们会住下来的,你放心。”她淡定的胸有成竹的微笑,“我不会让孩子们受委屈,宁可我自己在客厅里睡沙发。”
“但这不是长久之计。”
方文山试图说服她回到荷花广场附近的方家去,但却被她极力的拒绝打断道:
“好了,就这样吧!孩子们并不在乎居住的环境是否艰苦,只要和妈妈在一起就是幸福的。如果你决定让寒寒留下来的话,这时就赶回家替他收拾衣服和生活用品吧!我等着你。”
方文山没想到劝女人回家不成,又搭进去一个孩子,懊恼的站起身来说:
“这事我还没和寒寒商议,不知道他本人是否同意。”
“他不是在这儿吗?现在问他吧!”
韩璐璐兴冲冲的当场询问长子的意见,结果方文山当即败北。
严翠花自熙颜美容院下班回家时,恰逢前姐夫程伯月来接儿子程珏,而方胜寒在大客厅里整理着他堆积的书籍和生活用品。
“怎么回事啊?寒寒,“花儿笑着轻轻拍打着侄儿稚嫩单薄的肩膀,”你要搬过来住了吗?”
“是的,小姨,从今往后我陪着你。”
“那敢情好!只是你爸爸一个人在家该觉得孤单了。”
花儿一边和孩子说笑着,一边注意到风华正茂的前姐夫和表姐韩璐璐在书房里貌似亲密的谈话,他们的身旁站着低矮结实的儿子程珏。
由衷惊喜的和程伯月握手寒暄,送别客人后,韩璐璐姐妹俩齐心协力的帮助方胜寒整理摆放物品,屋子里很快就恢复了平素整洁的环境。
“姐,你真打算长期睡沙发?倒不如搬过来和我一起睡哩,反正我睡的双人床。”深夜孩子们入睡后,花儿轻言细语道。
“那不行,我要起夜好几次关照孩子们睡觉,恐怕会打扰你,你的睡眠本来就浅。倒是我一个人睡客厅方便多了,就这样安排吧!”
“好吧!但我想这不过是权宜之计,方总不会同意你这么干的。”
“随他怎么想吧!反正我不回方家,寒寒也需要我这个母亲。”
“我相信过不了几天,方总就会接寒寒回去,你放心吧!以我对他的了解,他绝不会让你们母子过这种拮据的生活。”
“呵呵!”韩璐璐的冷笑声淹没在黑暗的夜色里,显得意味深长。
“源源他们三兄弟倒难得团圆呢!多么齐整啊!看着让人羡慕。”
“我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身材纤瘦长发及腰的花儿在沙发里换了个比较舒适的坐姿道:“两年不见,我觉得程总更帅了,男人真是越老越有味道!”
韩璐璐微笑不语,夜色的掩盖使人看不清她脸上真实复杂的表情。
“姐,你说他好不容易回国,为什么要回西川来呢?”
“不然他该去哪里?”
“程家父母不是定居香港了吗?”
”并非父母在哪里,家就在哪里吧!“璐璐不以为然的冷笑,”他为什么不能回西川?这里有他的老家故居,同胞兄弟和亲朋好友都在这儿。他不能回来过年吗?”
“他离婚出国这两年,在美国交女朋友了吗?”
“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为什么?”
韩璐璐疲倦又有些厌烦的在沙发里翻个身,咕哝道:“从离婚那天起,我们就一别两宽,各自不问私事,再见只是朋友。朋友间也有距离和分寸的。要不是他最近忙着会客,根本不会将珏哥儿寄放在这里,我该感谢他才是。”
花儿深深叹了口气,起身走回自己的卧室去就寝。
双休日过后的周一早晨六点钟,勤勉的方文山开车来接长子去学校上早自习,途中悠闲沉稳的拨打着方向盘和他攀谈道:
“寒寒,这两天妈妈辅导你英语了吗?”
“当然,她一直教我到深夜呢!”
“哦,那就好!晚上你和弟弟睡在一起吗?”
“嗯。不过弟弟半夜会尿床,把我的身体都凉透了。”
“那就告诉妈妈,不要和弟弟睡了,你一个人睡,那样对你的学习和生活都更好些。”
“我说不出口。妈妈整天挺辛苦的,我应该体谅她。”
方文山颇为感动欣慰的瞥了儿子一眼,微笑道:“我的意思是,你要想办法说服妈妈搬回咱们荷花广场附近的家去,那里的房子大,你想怎么睡就怎么睡,你和弟弟都不会受委屈——难道你不想妈妈搬回去吗?”
“当然想。”
“那就是了。可是你的实际行动非但没有促使她搬回去,反而使她离家越来越远,你这孩子……你是不是南辕北辙呢?”
受到父亲指责的方胜寒直勾勾的望着汽车挡风玻璃前的笔直坦荡的街道,气鼓鼓的说不出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