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3章 别再相逢,别再相见

事到如今,祝元存实在走投无路。

一边是他的姐姐,一边是他情窦初开的爱人,如何抉择,于他而言都宛如剜心割肉一般痛。

姜嫄骗他也好,当真从未对他产生过一丝情谊也罢。

他对她动的每一次真心、为她每一次喜怒哀乐的牵挂都不是假的,全部都覆水难收,不可回头了。

原来情这一字真能伤人,但要伤也只该报应到他身上。

姜嫄预料过有朝一日事情败露,他准会这么问,因此她早在心中做过无数次准备,就等祝元存质问她这一天。

她无比平静、无比流利地答他:

“元存,你不是我,你姐姐更不是齐国的公主,你们有家可归,有亲人相陪,可我已经失去了我的家、失去了我的亲人我的一切了。”

“你要我如何苟活于世?你要我如何心安理得看着大秦铁骑践踏我的故土!如何让我高枕无忧嫁到西京,当一辈子看似风光的侯府夫人!”

“我承认我自私,只敢把亡国的仇怨迁怒到你姐姐身上,可这也是我身为最后的大齐公主唯一能做的事了!我杀不了晏修,杀不了你,我还不能杀别的秦人?只要我活着,我必手刃秦人。”

“秦齐之间,生来就永远有一道无法跨越的鸿沟,这道鸿沟非真正的万乘之尊不能填。你扪心自问,你一心效忠的晏修是那种人吗?泰山封禅不过是他自欺欺人。”

“我就是要看你们体验失去至亲至爱的痛苦,怪就怪祝思嘉偏偏是你的姐姐!如果她不是你的姐姐,今日,你还会为了她如此大动肝火吗?承认吧,你也很自私。”

祝元存被她呛得头脑发胀,抬起手对着她的脸。

姜嫄抬起脸直面他,并不畏惧这一巴掌,将死之人,被打一巴掌算得了什么。

但他思索许久后,还是选择颤颤巍巍放下手,他舍不得打她。

他明白姜嫄是个极其有气节的女子,她的刚烈忠骨不输任何男子。

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之间隔着亡国毁家的仇恨,注定了她永远不会像乱世之中别的女子那般,屈身于他。

他和姜嫄,彻底结束了。

殿外的雨越下越大,空气中都是湿漉漉的青草泥地的味道。

姜嫄闻着这股气息,强行压制住喉头的不适。

是啊,祝元存爱上了她,她又何尝没有爱上祝元存呢?早在当初她见到他的第一眼,他就深深地烙在她心上了。

她越靠近他,越爱他,她就越恨她自己。

苍天无情,最爱折磨世间双双对对有情人,要让他们痛得血肉模糊、魂飞魄散才叫满意。

姜嫄维持着自己身为公主的尊严,故意讥嘲他道:

“怎么,舍不得打我?祝元存,你就是个懦夫。”

他这副模样怎会是舍得杀了她的样子?但他若不动手杀她,就会被晏修斩杀。

她的命运已经注定如此了,怎么躲也躲不了,索性说些伤人的话激得他起杀心。

死在他手里,比死在别人手里好千百倍。

祝元存忽以苦笑回应她:“姜嫄,你真的很蠢。”

姜嫄讶然,哑口无声,瞪大了空落落的双眼狐疑看他。

祝元存替她别好耳边乱发:

“天下大势,合久必分分久必合。中原大地已分散战乱数百年,今秦强而周齐弱,天下归一是大势所趋,更会是人心所向。乱世出英雄,陛下乃世之枭雄,他能取你们的江山,并非是他手段残忍,乃是奋几世之余烈方图之。”

“你身为齐国公主,自小享锦衣玉食、荣华富贵长大,你殿中的灰尘扫一扫都能抖落金粉,自然不知百姓疾苦,更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之道理。若你能出远门,该当去西京看看大秦百姓过的是何种生活,齐地百姓过的又是何种生活。”

“就算没有秦国,齐国内乱久矣,改朝换代不过朝夕之事。你不知道,我们攻进齐地时见到的是何种景象。雪灾和饥荒致死伤者无数,瘟疫横行,尸首堆积如山,幸存的百姓易子而食,方圆百里之内的树皮都被人剥光了吃了。”

“短短一年,齐地百姓之惨状,就被大秦下派的官员改善。我们广发籽种,官民同耕,定期义诊,齐地方由死向生,齐人心中之创伤方被抹平。陛下的统治究竟如何,不该过问齐国的公卿世家,更不该问姬阳那样的王公贵族。”

“你呢?你们呢?你们齐国皇室又在做什么,百姓需要你们的时候,你们还在做着歌舞升平的美梦!你效忠的、推崇的甚至愿意为之付出性命的,是这样的一个齐国,姜嫄,我看不起你。你现在还觉得,天下一统是一件坏事吗?”

这一番话令姜嫄振聋发聩,甚至让她心中构建多年的世界,骤然坍塌。

齐国原来已经病入膏肓到了这种地步……

晏修,晏修当真一点错也没有吗?可他做的这些大事,足以让他流芳千古。

雨势渐小,祝元存往姜嫄手里塞了大把银票,他不敢去看她的失魂落魄,更不敢面对自己的优柔寡断,他捏紧她的手,叮嘱她:

“我不杀你,我会想办法送你出宫。姜嫄,走吧,走得越远越好,去亲眼看看外面的世界,远离故土,去更广阔的天地里遨游,你就当姜嫄彻底死在今日了。永远不要回头,永远不要出现在陛

姜嫄心中的防线终于崩塌,她抱着祝元存的腰,把哭声都埋进他怀里:

“你、你怎么这么傻?我若逃离,你该怎么办?晏修会放过你吗?”

祝元存推开她:“我自有办法让陛下不杀我,但你临走之前,我要问你最后一句,你心中可曾有过我?”

姜嫄破涕为笑:“祝元存,你真蠢,你姐姐都生死未卜了还问我这个问题。我偏不答,我要让你记住我一辈子。”

祝元存:“也是,我又何必自欺欺人。雨夜最宜出逃,我们就此道别,今生今世不必相逢。”

不必重逢,不再相见。

姜嫄在心中反复念叨着这句话。

待祝元存顺利把她送出宫,最后分别之际,她叫住他:

“伤害了你姐姐,我很抱歉。若她有机会醒来,记得替我向她说句对不起。”

祝元存:“但愿她能醒。”

姜嫄提醒他:“我殿中藏有一匣鲛油,可供灯芯万古不灭。依照齐人习俗,家人重病时以鲛油点上一盏祈愿灯,可保她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