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陈一鸣与几个主创已经看了传回来的样片,效果只能说很不理想。
雾气过滤后的暖色光线,在演员脸上产生的阴影太淡,给后期调色留下的余地太少,调了几版要么太白要么太暗,很难呈现陈一鸣心目中的理想效果。
《木兰》的开场戏,陈一鸣希望可以加快节奏,在塑造人物性格、铺垫剧情信息的同时,最大限度地压缩时长。
这一段,其实是同一时间不同地点的两场戏。
草原场景下,是木兰爹率领先锋斥候突袭东突厥大营。
胡杨林里,则是木兰与她的小伙伴埋伏两个突厥游骑,凑巧救下了与护卫走散的小武。
之前因为场景限制,陈一鸣采纳了林萧雾景拍摄的建议。
这倒是歪打正着,让陈一鸣得以进一步“开发”平行蒙太奇,通过重新调整分镜,再省掉十几条戏。
“封烟”原本只是弥补自然光缺陷的权宜之计,但是在陈一鸣改过分镜稿之后,雾气已经成为开场戏的点睛之笔。
而在压缩时长之后,现有的每一场戏都不得不承载更大的信息量,陈一鸣的标准自然只会高不会低。
现在剧组面临的难题是,如何在复杂的野外自然光环境下,让演员的面部特写和周围的背景环境,既不损失细节,又能清晰可辨。
几个人在陈一鸣的房间讨论到半夜,还是王礼荥提出了一个相对靠谱的建议。
既然几个主要镜头都是在雾气中拍摄,日出的光线要穿过树冠与雾气才到达演员,那么就干脆沿着树冠搭一个大棚子,变外景为内景。
至于太阳光角度移动的问题,可以在空中拉轨道用人造光源来解决。
齐郁也一下子茅塞顿开,指出如果是棚内拍摄,光线的可控性大大提升,那样演员的妆造就可以进行针对性调整。
只要光源变化有规律,镜头、打光、妆造三方面的配合就是可复制的,不停地试验总能“凑”出符合要求的效果。
他向陈一鸣郑重推荐了之前拍摄《大唐宫廷》时合作过的化妆助理毛卫平,虽然很年轻才三十来岁,但他在那部戏里的表现令齐郁非常惊艳。
毛卫平充分诠释了什么叫不会做造型设计的灯光不是一个好摄影,摄影、打光、造型设计他都颇为精通,虽然哪一个都谈不上大师水准。
与《木兰》不同,《大唐宫廷》里的武则天,选择用一个女演员从头演到尾,14岁进宫的是她,67岁登基的还是她。
而扮演武则天的女演员,拍摄那部电视剧的时候,已经43岁。
电视剧里她的
齐郁记忆里,那场戏整整拍了三天,足足13次。
时至今日,齐郁依然认为那场戏是他职业生涯的巅峰之作,以至于后来他特意问导演要来那场戏的所有样片,有空的时候就反复对比研究。
而那场戏最初的灵感,就来自毛卫平的建议。
陈一鸣听完王礼荥与齐郁的话之后,不假思索果断拍板,就这么办。
其实也不算是全内景,因为给树林搭房子,会导致一个后果,就是棚内的自然薄雾与晨间露水,不像棚外的自然景致那样自然。
所以路平所做的,与其说是搭棚子,不如说是挂蚊帐。
就是经过测量与试验,选定场景四周距离合适的树木,迎着太阳光的方向围出一个三面有顶的深色帷幕。
在日出前摸黑把蚊帐挂好,等到太阳升起来,直射的太阳光被帷幕遮挡,反射的自然光依旧可以照亮被蚊帐包裹的场景。
树冠下吊起来的大灯替代太阳,在钩索上匀速移动,经过雾气过滤后,就可以模拟出八成的阳光直射效果,而且亮度上比太阳光更高。
陈一鸣则与齐郁、崔放、林萧和火速赶来的毛卫平一起,围着两个小演员调整妆造。
接到齐郁电话时,正在给新娘子上妆的毛卫平,简直以为自己幻听了。
《大唐宫廷》剧组里,毛卫平只是众多外聘化妆助理中的一个。
虽然最终效果源于他最早提出的建议,但是后续的详细方案与女主角的妆造,根本轮不到他一个二十出头的小助理上手。
电视剧杀青之后,毛卫平并没有一步登天,而是从哪里来回哪里去,继续混迹于各家婚庆公司,给魔都的新娘子们化妆。
因此,他早就想不起齐郁这个人了,一度认为是诈骗电话。
等到搞清楚是大导演陈一鸣的邀请之后,毛卫平二话不说推掉所有的预约,搭当天的飞机直飞银川,
陈一鸣本想让他先休整一下,毛卫平却是神采奕奕,坚持立刻就开工。
吃午饭的时候,陈一鸣跟毛卫平深入地聊了一次。
他的思维与圈子里化妆师打下手的观念刚好反过来,与艺术指导配合导演进行表达的思路也不太一致。
倒有些化妆教导演做事的味道。
他认为越是体现人物性格的特写镜头,越是要突出妆造的重要性,特别是开场的人物亮相。
因此在他那里,演员拍摄前的准备工作,应该是先确定妆容,再搭配服饰,然后调整场景和打光。
这一套演员之外的步骤完成之后,才是作为记录者的摄影技法,以及演员自身的表演。
“这个世界上,没有千面的戏骨,只有合适的演员,关键是合适。
合适的意思,就是一切表达都基于演员固有的硬件条件,简单讲就是演员的长相、五官、身材、仪态、气质。
有些演员,天生就不适合出演某种角色,硬件不达标,妆造、灯光、摄影、演技等再如何出色,也只是在50分的基础上小修小补。
这还是软件配置给力的前提下,如果幕后都是些流水线临时工,那最终效果将更加惨不忍睹。”
毛卫平擎着一块红烧羊排,说的兴高采烈,倒是一点儿也没有面对大导演的拘束。
听之前的自我介绍,他并不觉得“功劳”被无视有多委屈,因为他从来都不接受普通化妆师的“绿叶”思维,颇有些燕雀焉知鸿鹄之志的自傲。
他在年纪轻轻的时候,就能跳出化妆的工种界限,把视野延伸到灯光、服装、摄影的临近部门考虑问题,别的不说,自信心是实打实的。
陈一鸣掰了半个馒头,在羊排的汤汁里蘸了个饱,一边听一边嚼。
等毛卫平说完一大段话后开始吃肉,陈一鸣才说道,“毛老师,我听齐老师转述过你的想法,你刚才说的合适,我深以为然。
只不过我想象中的合适,肯定与你脑海里的合适有出入,毕竟合不合适,是一个主观上的概念。不同的人,必定有不同的想法。
所以我希望咱们之间的业务探讨,可以限定在技术的层面上。
在这个范围内,我给伱最大的授权,不管是化妆师本职的妆造,还是演员的服装,打光的配合,亦或是场景的改造,你都可以提出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