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南的眉头紧紧皱起,显然她没料到,自己一时口嗨给导演提的建议,转眼之间就360度掉头怼到了自己头上。
思考片刻之后她答道,“编剧方面我不专业,我随便一说,各位老师随便一听。
我觉得木兰的女儿身是肯定藏不住的,以往的木兰影视剧,都会把这个矛盾处理成关乎生死的重大问题。
然而把替父从军简单地曲解为欺君之罪,我认为有以今非古的嫌疑。
我看资料时发现,北魏时期女子的社会地位并不低,虽然没有带兵打仗的记载,但是女官制度却是自北魏起正式开创。
北魏的女官不仅帮助皇后管理后宫,更有辅佐皇帝处理政事的例子,这说明当时女子的出路不止限于嫁人生子。
所以在北魏的历史背景下,木兰并不是暴露女儿身就会被处死,她的功劳足以保证她退出军队后,依然有一个好前程。
从木兰辞的行文来看,木兰推辞皇帝授予的官职,多半也不是出于隐藏身份的需要,她只是被作者强硬地安排了一个淡泊名利恭谨事亲的结局而已。
以当时的社会风气,哪怕木兰以女儿身在朝为官,我相信也不是什么骇人听闻的事情。
只不过如果电影这样改编,有些挑战普通观众的常识。
说心里话,如果我不是为了准备试镜而去查阅历史资料,可能也一直以为迪士尼动画片里的说法才是正论,木兰只要暴露身份就必死无疑。
按照我对木兰的性格分析,她内里是有一股侠气的,比起留在宫廷当一个循规蹈矩的女官,她应该更喜欢纵马边疆刀头舔血的日子。
虽然日常与危险相伴,但是胜在一个自由自在。”
郁南的话音落下,陈一鸣伸出双手打算虚拍两下以示鼓励,没想到其他几个评委先他一步,已经开始鼓起掌来。
更令陈一鸣意外的是,侯佩娟居然也是其中之一。
侯女士一边鼓掌还一边赞叹,“郁老师说的太好了,这才是我心目中木兰该有的风采。”
说完还伸长脖子越过盛鑫和莫秋天,隔着千山万水给陈一鸣递眼色,“陈导,你该考虑一下,这个结局很棒。
之前那版木兰简直没眼看,有情饮水饱算什么玩意,想男人的话古代恋爱脑多得是,何必糟蹋华国少有的女英雄呢。”
陈一鸣尬笑着收下侯佩娟的笑脸,然后赶紧转过头,转慢一点儿他都怕维持不住表情。
侯女士,你崩人设了啊。
陈一鸣当然不可能理会侯女士的“提议”,郁南说的那些早就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不过陈一鸣还是给郁南额外打了一个对号。
在设计人物性格的同时,没忘记兼顾人物所在的历史背景,这才是参与一部历史正剧该有的专业立场,值得一个大大的赞。
上午的流程得以提前结束,一行人在魔影厂食堂吃了午饭,郁南自去换衣上妆,准备下午的
上午的那场静夜思从军,郁南得到的提示,就是没有提示,可供参考的,唯有人人皆知的木兰辞。
下午的这场对线王文度,郁南有了一页纸的概要,归纳一下也就是几句话。
木兰率领本部府军主动出击,敌军仓皇败退,木兰请求主帅出城追击,以解救城外的百姓,可是统领禁军的副帅不仅拒绝出击,还要治木兰不听号令之罪。
出于保密的原因,王文度这个历史上确有其人的名字,当然不能在试镜中使用,因此陈一鸣干脆把人名全部隐去,只称之为主帅、副帅。
至于木兰,则称之为木旅帅。
这场戏如果抛开副帅王文度的门阀背景,就成了电视剧里司空见惯的狗血桥段,可以说坏得毫无特色。
不过试镜而已,主要看得是甲胄在身的木兰气场和技巧如何。
既不能霸气得过了头,因为这里的木兰只是低级军官,直接跟上司顶牛过于龙傲天,观众会出戏。
也不能太畏缩,因为木兰占理、有功,而且有边军同僚为援。
试镜者需要通过自己的表演,把禁军、边府军隐隐对峙的格局展现出来,同时在气势上达成对无理副帅的反向压制。
给到郁南的除了前情概要,就只有搭戏演员的台词,至于木兰的对答,全部需要郁南自己结合上下文现编。
下午2点差几分,郁南左手夹盔右手扶刀脚踏方步走入影棚,众人闻声转头,正看见一个英姿飒爽的小将军。
郁南的报名资料里,填写的身高是169厘米,陈一鸣目测之后觉得称得上实事求是。
这个身高放在隋唐时期,也够得上府军的遴选条件,何况郁南不算是肉弹身材,视觉上还要再高上几寸。
她头顶黑色幞头,外缠暗红色抹额,头部略显凌乱,还有发丝炸出来。
脸上有着明显的汗迹和血迹,削减了其鼻翼、眼眶的立体感,嘴唇干裂爆皮毫无血色,中和了嘴唇原本比较高的外轮廓。
还别说,一眼看去确实有几分安能辨我是雄雌的意思。
她身上穿着魔影厂道具师根据唐朝兵俑的样式手工制作的及膝锁子甲,手机大小的精铁甲片按照下覆上的顺序排列得整整齐齐,光线打在上面寒光逼人。
左右肩头是黄铜材质的虎头兽吞,上面还沾染着暗红色的血污。
两臂是暗色的里衣,向下是长及手肘的铁质护腕。
脚上踩着一双翘头战靴,暗色长裤塞在靴筒里,干脆利落。
按照剧情设定,此时木兰已经是统领二百哨骑的斥候旅帅,因此有资格穿上这套价值不菲的骑将甲胄。
陈一鸣曾经试穿过,虽然在材质上做了减重处理,但是盔、甲、剑、腕、靴全加上,重量依然达到十二三斤左右,穿着拍戏并不轻松。
这个重量陈一鸣觉得正合适,太轻了体现不出甲胄的沉重感,材质上也会削弱真实性,万一出外景的时候甲片被风吹飘起来,那才真叫贻笑大方。
陈一鸣递过去一张提词卡,“郁老师,你准备好了就可以开始。”
郁南点了点头,接过来走到旁边靠墙站立,看着不远处的节堂场景,嘴巴不断张合,显然是在默念台词。
帮忙搭戏的演员是从魔影厂演员剧团就近借来的,也没换戏服,穿的都是家常便服。
堂上居中就坐的是一个老人,扮演木雕泥塑的主帅,只在最后有一句台词。
老头儿旁边稍低半格的是一个男青年,是个么得感情的提词器,郁南的对线工具副帅大人。
堂下分左右有两排男人,这会儿还没开拍,因此席地而坐东倒西歪,提词卡上写的很清楚,左侧是禁军系将领,右侧是边府军将领,后者正是木兰的战友。
这次郁南准备的时间比较长,足有三刻钟,她才放下提词卡,示意可以开始。
跟上午一样,两个机位一正一侧。
郁南返回影棚门口,点头表示准备好了,陈一鸣一摆手,崔放操作摄影机喊出开始。
郁南快步入堂,行至距离台阶两步远的位置停下。
就这十几步疾走,就显出了功力。
陈一鸣心说郁南好像没演过什么古装剧吧,这方步走得真是又快又稳,肩背挺直脚下生风,不下苦功万万练不出这个仪态。
这是享受全景特写的必要条件,现在古偶剧里的那些呕像,只能先切上半身再切下半身,因为合在一起就看不得了。
郁南放下头盔,抱拳行礼,口中道,“报,斥候队搜索城北方圆二十里,未发现敌军踪迹。
另发现敌军劫掠城北乡村,末将建议立刻出兵追击,以防更多百姓受害。”
台阶上副帅一拍桌子喝道,“木旅帅,伱可知罪?”
监视器里,郁南双手自然垂下,挺背抬头,两眼直视副帅,一字一句地反问,“副帅何出此言?”
扮演副帅的青年演员气势为之一滞,再开口时已经弱了三分。
“你一个小小旅帅,未得本帅军令,竟敢擅自开城出击,你可知,不尊号令按律当斩!”
郁南面皮丝毫不动,直挺挺地抱拳回话,“末将身为斥候队率,在边军内有便宜行事之权。且末将自城南出城绕背兜击,未曾损害半分城墙防务,请副帅明鉴。”
副帅继续照着提词卡念台词,“一派胡言,本帅奉钧命节制全城兵马,你部亦在其中。面对本帅诘问,竟还诸多狡辩,不思悔改,死不足惜。”
郁南面对副帅的威胁,居然直接脱先了,她半转身朝向主位上的老人,躬身抱拳恳切进言。
“主帅,敌军卒不成伍旗不成列,必定是真败,他们现在散落乡里劫夺粮草,应该是为撤军做准备,末将恳请主帅尽快发大兵出城,一定可以收获一场大胜。”
青年演员愣了一下马上反应过来,一拍桌子站起身来,指着郁南喝道,“来啊,把这个不听上命的狂徒拿下!”
站在右侧的边府军群演们得了信号,纷纷出列不甚整齐地喊道,“副帅三思!”
郁南看都不看副帅一眼,挺身站直面对主帅昂然说道,“主帅,禁军没来之时,末将从未听闻北境敌军有入寇围城之举。
如今禁军已至三军齐整,敌军又刚刚在城下打了败仗,正是我等追亡逐北的大好时机。
届时百姓回复安稳,将士们杀贼立功,岂不是两全其美?”
郁南躬身抱拳,头却是高高仰着,向上逼视道,“请主帅三思!”
高坐的老头做了个拈须的手势,干巴巴地说出自己唯一一句台词。
“木旅帅且退下,此事再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