眯着眼睛看向蹑手蹑脚“潜行”回来的陈一鸣,林萧鄙夷地说道,“直觉告诉我,你又在给木头挖坑,捡着个比你小的就往死里欺负啊。”
陈一鸣连连摆手尬笑道,“误会,误会,绝对是误会。小刘同学在噌噌涨戏啊,你看不出来吗?”
林萧一脸不屑,“伱可拉倒吧,就你这种拴狗拍法,涨戏也跟你这个导演没半点关系!”
陈一鸣居然点头认下了,“林大神说的都对,本来就是刘东君天赋异禀嘛,有功劳那也是老段的,在下不敢居功。”
林萧无奈地摇头叹气,“我看来是做不了导演的,汝之无耻吾辈望尘莫及。”
旁边教训完徒弟的桑平只听到半截话,好奇地询问,“什么望尘莫及?”
陈一鸣傻笑掩饰,“林哥说,木头的进步速度令人望尘莫及。”
桑平大点其头,“小刘确实很有悟性,以他的年纪,饰演一个不完全本色出演的人物,能有如此境界属实难得。咱们国家又出了一个好演员苗子,一鸣你功莫大焉。”
陈一鸣舔着脸说道,“桑老师过奖了,都是老段、保罗和您的功劳,我只提供了一点微不足道的助力”,说完一横肩膀怼了林萧一下,“林哥,瞧瞧人家桑老师的眼光,还不学着点。”
林萧拒绝回答,扶额长叹。
这边厢三人插科打诨完毕,那边厢祥瑞喊出“A”,
刘东君没有改变演法,搭戏的于瀚文自然流畅不少,桑平助手的运镜也丝滑许多,整场戏顺顺当当走下来,没再出BUG。
陈一鸣招招手,依旧让刘东君过来自己看。
看完一遍之后,刘东君询问的目光看向陈一鸣,意思很明显,过还是不过,陈导给个话啊。
陈一鸣笑眯眯地问他,“你设计行动逻辑时,是怎么想的?”
刘东君现在已经进入知其所以然的阶段,可以很流畅地梳理出人物的行为动机,而不是像刚进组的时候,听得混沌,演得懵懂。
他略一停顿整理一下思路,然后回答道,“一个山里孩子,刚刚战胜了将死的恐惧,明白了死亡的含义,也送别了亲近没多久的战友。
在意识到自己肩负的使命之后,猛然看到牺牲的战士倒在眼前,我想他一定是感到后悔的吧,后悔自己没能更快赶到,让更多战士免于牺牲。”
陈一鸣在内心给刘东君鼓掌,但表面上却抬手打断他,质问道,“木头,这不合理吧,那些牺牲战士差不多都死于今天之前,你本来就救不到他们。”
刘东君一挺脖子,“真正的木头才不会这样想!”
陈一鸣饶有兴致地追问,“为什么不会这样想?”
刘东君被问住了,支支吾吾半天,最终抿着嘴别过了头。
林萧看不过陈一鸣逗孩子,开口解围道,“小刘,这个叫做移情。
剧中的木头在道中战友掩护他之前,并不理解牺牲的意义,当他送别秦参谋又经历过濒死自救之后,终于明白了牺牲的意义,却已经来不及对那些道中战友做什么了。
这个时候,他的内心会放大对使命感的坚持,把潜意识里的懊悔移情到任务目标身上,因此你把木头的行动基调确定为后悔,是有心理学上的根据的。”
刘东君的眼睛越听越亮,林萧刚一说完,他就迫不及待地说道,“对对对,我就是这么想的,林老师你真厉害,跟我心里想的一点儿都不差。”
陈一鸣拍了拍手,问刘东君,“既然想明白了,你再看一遍素材,找找感觉。”
刘东君摇了摇手,“不用看了,我知道怎么演了”,说完就起身往洞口走,边走边叫,“香姐,再来一遍。”
陈一鸣笑着看向林萧,摊手说道,“你看,真不是我让他重拍的,这娃自己上进。”
林萧懒得理会这个狗导演。
洞口这场戏整整拍了一天。
陈一鸣说话算话,每次拍完刘东君过来之后,都没问过他“还能不能拍?”
一般流程都是,先问刘东君演的时候怎么想的,然后启发式提问,小刘同学自己脑补答案,接着“恍然大悟”,欢天喜地地喊出“重拍!”
林萧到后来一直紧紧闭着嘴,因为陈一鸣每次都会顺着他的话借题发挥。
看着被卖了还要自己打工筹卖身钱的刘东君,林大神满心的负罪感挥之不去。
……
洞口戏拍完,接下来要拍的是甬道戏。
这个甬道当然不是真地道,而是三边封闭,一边开口的铁皮筒子,内壁进行墙体修饰。
这种拍摄方式陈一鸣是从前世一部叫《疯狂的石头》的电影里学来的,剧中黑皮钻下水道的片段,就是这么拍出来的。
道具组做出来的甬道足有二十米长,像空调管道那样,用支架撑起在半空中。
这样一来,摄影机就可以在甬道内部与外部自由移动,主观越肩、正面特写以及
先拍刘东君爬向主坑道的片段,再拍敌人炮击过后战士们通过甬道前往地表阵地的片段。
这两场戏不考验演技,但是非常容易出错,因为甬道过于狭窄,对演员行动和镜头运镜的配合要求极为苛刻。
幸好全内景戏拍起来终归要容易些,就是演员们爬进爬出累得不轻。
甬道戏拍完之后,就是坑道场景的最后一幕,石磊的动员戏。
路平“研发”的自适应弹力板,终于要派上用场了。
由于更加靠近地表,且坑道出口不止一个,因此这场戏的布光更加复杂。
同时因为要模拟重炮轰炸头顶落土的效果,遮光挂板不能再挂头顶,灯光组只能利用四壁的遮光面来模拟光源。
王老爷子使尽浑身解数,把镜面反射玩出了花,头顶的灯挂得如同正月十五开灯会。
开灯,试拍,关灯,调试,再开灯,再试拍,再关灯,再调试。
每一次调试,都需要反复降下、升起吊杆,而半空中的吊杆会相互影响,牵一发即动全身。
于是只是布光,就整整搞了两天。
万事俱备之后,十几个演员踏上弹力板,一一就位。
路平指挥助手把落土的顶盖吊装好,然后把顶盖的震动装置接到弹力板的电机上。
然后他把弹力板上的程序开关打开,空旷的摄影棚里,传出“吭、吭”的沉闷震动声。
根据音量控制电机开关闭合,一个很容易实现的小程序。
电机驱动弹力板发出“波浪”,同步驱动顶盖的震动装置,把顶盖里预存的灰土抖下来。
路平到现在也不懂什么“湍流”,不过加了一层水垫子之后,“波浪”确实没那么规则了。
坏处也不是没有,演员站在上面更加不稳,大部分演员不得不改站为坐或躺。
但是石磊是不能坐的,指导员做战前动员,怎么可以坐着说呢。
条件如此,只能请石老师尽量克服了。
这场戏拍起来很不容易。
石磊不容易,其他演员不容易,幕后同样不容易。
每一次试拍,都如同是在撞大运。
石磊要一边对抗震动稳住身形,一边声情并茂地念出长段台词,一点儿也不能错。
其他演员要全程进入角色,在镜头摇过来的时候给出正确的反应。
而且这场戏不止是一个人说一群人听,毕竟模拟的是重炮和航弹,是能震死人的。
李玉成讲述的战斗历程,陈一鸣基本原封不动地复刻到了电影里。
因此中间还穿插有重伤员牺牲的情节,这又是一个考验演员即时反应的重头戏。
整段长镜头时长6分半,从头到尾涉及到将近三位数的镜头运动,不出错的概率可想而知。
拍到
虽然保罗掌镜就得跟着演员一起“哆嗦”,会不可避免地导致伪纪录片的效果。
但是机操确实做不到人操的即时反应和模糊处理,由此带来的质感损失,比镜头的晃动更加令陈一鸣无法接受。
更要命的是,主摄影师一改,之前磨合许久的一整套人机互动流程都跟着一起完蛋,又要从头再来。
折腾了三天,演员和摄影师才算是磨合得差不多,可以实拍了。
石磊把那套词儿都念到麻木了,磊嫂来电话,他接起来
三校学生们更是脱了一层皮,每天都要在弹力板上抖上好几个钟头,收工下了板子人还像是踩在电门上,拍到后面脸色白的都不用补妆。
偏偏演员中间还有一个刘东君在,人家一个中学生都不叫苦不叫累,让他们这些大学生怎么好意思抱怨?
路平的道具组同样不清闲,弹力板和头顶的盖板是应急产品,根本没想过经久耐用,结果就是平均下来一天报废一套,道具师傅要不停做新的。
灯光也不轻省,弹力板的震动会影响到四壁的框体墙板,进而带动遮光挂板,挂板的吊杆又会联动灯具吊杆。
于是每次实拍结束,灯光组都要做一次调试,反反复复地吊起降下,集体患上晚期颈椎病。
等这一幕最终拍完的时候,影棚里的所有人都委顿于地,连欢呼的劲头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