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毅当着庞曌的面，将手中废纸屑向上抛洒出去。
纷纷扬扬的纸屑，犹如天女散花一般，随空飘洒而下，随着纸屑的落地，庞曌的心也犹如落地的纸屑般，如坠冰窟，冷得刺骨。
原以为帝都是自己的主场，宁毅来了必然难逃一死，结果却变成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轻敌，还是太轻敌了呀！
宁毅静静盯着庞曌看了片刻，发现自己似乎不知道该对眼前这个一直在自我作死的老头说些什么，只能无奈地摇了摇头：“庞曌，我不知道该说什么，那就你说吧。”
“我说……说什么？”
庞曌一脸紧张的看着宁毅，心知他说的这话，肯定不会是什么好话。
从来都是他高高在上的俯视别人，却没想到有一天居然变成别人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
宁毅不紧不慢的点上一根烟，淡淡说道：“说说你还有什么未了的心愿，我能办的会帮你办，办不了的你也多多体谅。”
“噗通！”
庞曌脚下一软，直接瘫坐在了地上。
宁毅这是要让他交代后事啊！
宁毅轻呼一口烟雾，看着指间缭绕的青烟，淡淡道：“在我这根烟抽完前，你可以尽情的说，我不会打断你。”
庞曌浑身如被人瞬间抽空力气般，瘫靠到桌子腿边，心里如揣了一块冰块，瞬间冷极。
“能……能给我根烟吗？”
庞曌颤抖着声音说道。
宁毅眉头凝了凝，随手就将手中烟盒及打火机甩了过去。
“谢……谢谢！”
庞曌颤抖着双手，从烟盒里摸出一根烟点上，狠狠抽了两口，却因抽得太急，一口烟气没及时吐出来，被呛得阵阵猛咳。
好不容易缓过一口劲，庞曌这才重重呼出一口气，不紧不慢的边抽烟，边说道：“老夫从十岁开始，便接过家族重担，成为最受家族期许的接班人，十六岁开始掌管家族事务，再后来，便引领家族跻身大武一流世家。”
庞曌三两口抽完手中香烟，又接着点上一根，宁毅闷声看着，听着，不发一言。
庞曌狠狠抽了几口烟，喷吐着浓重的烟雾，继续说道：“这些年来，老夫每日必三省吾身，兢兢业业，如履薄冰，只为能让我庞家屹立在大武之巅，老夫确实做到了，放眼整个大武，谁敢与老夫明面相对？”
庞曌说到这里的时候，面上明显带着一丝得意莫名的神色，显然是对自己的成就很满意。
顿了顿，又听他继续说道：“老夫聪明一生，风光一世，到头来却栽到你这个黄口小儿手上，老夫不甘心，恨啊！”
“恨？”
宁毅轻喷烟雾，淡淡说道：“你恨什么？是恨我没给你机会，还是恨你自己脑袋被驴踢了？”
“你恨，那他们呢，他们难道不该恨吗？”
宁毅说着转头看向屠天飙和哭成泪人的屠芊芊。
庞曌顺着宁毅目光看过去，见哭得梨花带泪的屠芊芊，以及浑身是血的屠天飙，心中油然浮生一种悲凉之意。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明明可以继续活着，却自己作死，亲手将自己推入到了万劫不覆的无底深渊里去。
蓦然间两颗浑浊老泪滑落眼眶，是悲凉之意，更是悔不当初之念。
宁毅看着浑身颤栗不已，老泪纵横的庞曌，不知道为什么，他的脑海里，突然浮现父亲那苍凉佝偻的背影。
同是差不多的年纪，父亲谨小慎微，与人和善，路边遇上一只蚂蚁都不敢踩，可眼前这个老人，却视人命如草芥，一生恶事做绝。
人和人之间的区别，为什么就能这么大呢？
宁毅转过头看向屠芊芊，而她也正好看向宁毅，四目相对之际，她朦胧的泪眼与他复杂眼神交织在一起，各透心事，更显悲凉。
“庞曌，马上派人把他们父女俩安全送回榕城，若他们少一根汗毛，我灭你庞家满门。”
宁毅淡淡说完，起身便往外走。
“这……你这是什么意思？”
庞曌浑身一震，难以置信的看着宁毅朝外走的背影。
把屠天飙父女俩安全送回榕城？
宁毅这话的意思，是打算放过他庞家了吗？
可他刚刚还一再要杀宁毅，而且还阴差阳错杀了屠天飙，宁毅就这么轻易放过自己了？
“字面意思，用你庞家最高礼仪送他们父女回家，有丝毫怠慢乌家尽殁！”
宁毅往外走出两步，又突然顿住身形：“庞统会一直在那里等着你去救他，记住我说的，从今天开始不准再踏入东州半步！”
宁毅说完，身影便消失在了正厅外的夜幕中。
说实话，有那么一瞬间，宁毅恨不得将庞曌给挫骨扬灰，让其永世不得超生。
但在见到庞曌老泪纵横的一幕时，他心底那根最为柔软的弦，又被狠狠拨动了起来。
杀一个人容易，放过一个人却很难，更难的是，那个人刚刚还想要你的命，只不过不凑巧，那人没能得逞罢了。
当然，让宁毅放过庞曌，最重要的原因还是屠芊芊的态度。
就在刚刚，他们俩四目相对之际，屠芊芊虽然未发一言，却是朝他微微摇了摇头。
那意思他懂！
冤冤相报何时了，得饶人处且饶人。
她还是太善良了，见不得那么多血腥场面，或者说，她更多的是见不得一个年过花甲的老人，在她面前痛哭流涕吧！
宁毅无奈，只能选择同意，这种时候最难过的只有屠芊芊，可她却还能选择大度谅解，那他又有什么理由，继续坚持呢？
直到宁毅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一直紧绷神经的庞曌，才似被人抽干了气力般，突然浑身一垮，直接整个人瘫靠到了桌椅边。
死里逃生的感觉一旦经历一次，就不想再经历第二次，即便是权势滔天的庞曌，在死亡威胁面前也依旧脆弱得如丧考妣。
他现在终于相信，宁毅是真的打算饶他一命。
然而，最初的惊喜过后，庞曌心里顿时涌起一股强烈的羞辱感。
他这一生还从未遭受过如今晚这般挫败，看着满地尸体，庞曌紧紧攥住双拳，咬牙切齿，眸底闪过一抹阴戾之色。
宁毅，不杀我，绝对是你此生做得最错误的一件事，咱们山水有相逢，且行且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