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4章 外汇券与助听器

晚霞很红,洒在远方的西边天际,但大院里的天色,却暗暗地有些黑沉,在即将消退的霞光和马上降临的黑夜前,整个后院说不出的冷寂。

尽管大院这时候下班的人,几乎都陆陆续续回来,但已经进入早冬。

凛冽的寒风一吹,更是添了一抹说不出的凉意。

院里这时候再也没了夏日的活泛。

徐庆坐在自家屋里,看着神情兴奋,眉开眼笑的三弟道:

“好样的!待会冯婶多炒两道好菜,等爱国回来,咱们兄弟三人,为你当厂长,好好喝一顿。”

徐丰铭掏出身上揣的牡丹烟,坐在一旁,嗯声道:

“那是一定,大哥,我现在上街去便宜坊那边瞧瞧,要是没打样,我买只烤鸭回来。”

徐庆接过三弟递的牡丹烟,笑着应了一声,任由他推着摩托车,带着儿子鸿志,一同朝大院外出去。

丰铭就要当厂长了,从明天起虽然暂时是代厂长,但五金厂那边决定过完年之后就让他正式上任。

这对家里来说,是莫大的好事。

徐庆转身将儿子鸿志写了一半的作业和课本,整理地叠放在一旁,对坐在炕上,没怎么听明白的爷爷奶奶道:

“丰铭要当厂长了!”

徐庆高声喊着,两位老人穿着厚实的军大衣,望着大孙子,啊了一声,半响后才道:

“丰铭要当什么了?”

徐庆见爷爷奶奶耳背的,竟还没听清,哭笑不得,再次大声道:

“丰铭从明年起,跟爱国一样,要在他们厂,当厂长。”

耳朵相对要灵敏一点的奶奶,是听见了,也听清,满是皱纹的脸上,露出笑容,昏的双眼也猛地亮了起来,连声道:

“好,好,丰铭当厂长,咱们家的大好事,可他怎么刚才才回来,又出去了?”

徐庆正欲告知,却瞧见一旁的爷爷,因上年纪枯瘦的双手,捏着许久都不使唤的旱烟杆,戳着奶奶道:

“咱大孙子说啥?丰铭要干嘛?”

徐庆有些啼笑皆非,心头很不是滋味。

爷爷奶奶操劳一辈子,上年纪后,听力是一年不如一年,前几年刚进城的时候,听觉还挺正常的。

虽然偶尔有时候听不清,但最起码坐在跟前说,是没一点障碍。

而如今,就是站在跟前也得大声喊才行。

“老头子,丰铭当厂长,听懂了嘛?”

奶奶小声耳语道,爷爷竟点头嗯了一声:“噢。”

徐庆以为爷爷是明白了,没曾想,接下来的话,逗得他更加是不知该笑还是该哭。

“丰铭又要娶媳妇了?”

徐庆扭头看向奶奶,只见奶奶叹气道:

“小庆,你别跟你爷爷说了,他耳朵背,越来越听不见了。”

徐庆嗯嗯地点头。

没法子,人上年纪,就是这样。

岁月不饶人,七十多快八十,想要听觉无碍,谈何容易。

尤为是从苦难走来的人,辛苦一辈子,身上不知落了多少隐疾。

就像当年院里的聋老太太,即便是住在城里,可真上了上岁数后,一开始的装聋,到最后,成了真聋。

啥也听不见,走路不拄拐杖,不让人背,压根不成。

值得一提的是,聋老太太当年过世之前,人虽然啥也听不见。

但好在不糊涂,还挺精明。

而眼下,徐庆面前的爷爷奶奶,就跟当年的老太太一样。

徐庆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抽着烟,望着屋门口,这会儿只敢探头探脑,朝屋里张望偷瞄的狸猫小灰,想了想。

决定过些日子,和爱国、丰铭商量一下,给爷爷奶奶配个助听器。

这年头,虽然助听器不是一般人能买的起的。

价格昂贵,而且国产的又很少,大多需要从国外搞。

但这对徐庆而言。

不是啥问题。

他粮站和肉联厂生意稳定。

每个月的收入,除去各项开支,盈余还算可以。

说起来,肉联厂今年是指望不上赚钱。

销路不愁。

可生猪一直是个一时半会儿,难以解决的麻烦。

不光徐庆肉联厂缺生猪,国营的几个大厂也缺。

国内没有掀起大规模养殖,能怎么办?

但眼巴前,徐庆把刚开的肉联厂能稳住,让其运转,这就已经不错了。

粮站的生意倒是比去年还要红火一些。

尽管城里的个人粮站今年没少开,但经过近一年时间,倒闭的倒闭,还在的,也只能维持生计。

徐庆有一分为二能力,又自己收粮加工,

在这两者相加的巨大优势面前,其余的个人粮站,怎么比?

爱国当五分厂的厂长,眼看快两年时间,已经在五厂彻底站稳脚跟。

丰铭又要在五金厂当代厂长。

兄弟三人事业上,都发展的很好。

他们给爷爷奶奶买助听器,没啥困难。

换做以前是连想也不敢想。

可现在,今时不同往日。

想买,既能买的起,也有门路。

改开后,尤其是今年,友谊商店内的国外东西,国人只要拿着外汇券,就能进去购买。

今年之前,想要买外国货,只能托人从国外弄。

但现今不同。

徐庆不用麻烦任何人,拿着外汇券就能从里面买到国外生产的助听器。

至于国内产的,徐庆不是没考虑,只是能生产的厂子,全国上下,掰着手指头都能数出来。

而且最为重要的是,国产的助听器,大多都是为对国家有贡献的领导、干部提供。

即便是改开,但国产助听器的产量一直不高。

也就无法成批量生产,对外售卖。

产能限制是一方面。

另外,助听器这类东西,想要完全适配,都是需要专门定制。

可在这年月里,一般人哪能享受配制助听器的待遇。

能买到就很好了,只要能改善听力,谁会追求那么精细。

徐庆没打算带着爷爷奶奶去专门配。

配助听器,要弄到批文许可或介绍信。

这对徐庆与爱国、丰铭来说,不是多大问题。

兄弟三人都能搞到。

但难的是,两位老人,经不起折腾。

真要雇车载着去生产的厂子那边,他很担心两位老人的身体会吃不消。

再者,爷爷奶奶并不是完全听不见,而是听不清,听不真切。

徐庆便思索着,从友谊商店内买上一副国外产的助听器。

帮爷爷奶奶改善一下听力问题。

当爱国和出去买烤鸭的丰铭回来后,徐庆朝二弟和三弟道:

“咱爷爷奶奶的听力方面,越来越差,我打算给他们买助听器,伱俩觉得怎么样?”

徐爱国把公文包递给侄子鸿志,让拿回他住的屋里,看向明天就要当代厂长的三弟,然后对徐庆道:

“大哥,我没啥意见,爷爷奶奶确实该配助听器了,上次爱倩说啥来着,爷爷误听厨房着火,喊着让我赶紧去舀水把火灭掉。”

徐丰铭望着捏着旱烟杆,没填充烟丝,干嘬过瘾的爷爷,回过头道:

“大哥,我听你和二哥的。”

徐庆点点头,见二弟和三弟表了态,便道:

“那成,这事就说定了,这段时间,咱们弄些外汇券,到时候给爷爷奶奶上友谊商店里面买一副助听器。”

徐爱国应声道:“好的,大哥,我最近手头就有一些,不多,一百二十块外汇券。”

徐丰铭挠着头,咧嘴道:

“我上周手里还有点外汇券,但是已经光了。”

徐庆看着三弟,没好气道:“你干啥用了?”

徐丰铭呲牙摸脖子道:“给我媳妇买了点国外的巧克力。”

徐庆笑着没再问,伸手从身上掏了掏,拿出两张五十面值与四张十元的外汇券道:

“我身上目前也只有这些,加上爱国的一百二,算是两百六十块,等下我去找傻柱哥和大茂哥问问他们,看有没有。”

徐丰铭忙道:

“大哥,大茂哥肯定有,外汇券他要是没有,那咱们大院就没谁身上能有了。”

徐爱国附和道:“丰铭说的没错,大茂哥成天不在电影院上班,每天都在外面掏腾他的买卖,今年发行的外汇券,肯定没少弄。”

徐庆觉得二弟和三弟说的在理儿。

外汇券跟粮票一样,也是能倒卖的,依着许大茂的性子。

捣腾外汇券能赚钱,岂会放过这营生。

就在徐庆和爱国,丰铭合计之际,刘爱倩与唐秀娟俩人先后下班回来。

她们俩今天比平日下班晚点,但比起粮站的静红,还是很早。

静红回来时,天色是彻底黑了,繁星在冷冷的夜空中闪烁。

明月高悬,倾洒冷清月光。

“爱倩,秀娟,我跟你们买了两个新出的发箍,你俩戴上看看怎么样?”

马静红把自行车停在屋外后,一掀开门帘就开口说着。

只是瞧见一家子人,都还没吃饭,在等着她,忙道:

“今天咱家有啥喜事啊?”

徐鸿志趴在炕沿上刚写完作业,一边胡乱地把算盘和作业本,课本囫囵吞枣地塞进书包,一边朝着自个母亲,笑嘻嘻道:

“妈,我三叔他当厂长了,晚上还特意带我上街买了烤鸭。”

马静红闻言,把手里的塑料发箍递给爱倩和秀娟,伸手撩了一下头发,望向神清气爽,满脸高兴的徐丰铭道:

“丰铭,嫂子就知道你能当上你们厂的厂长,事儿是今天定的?”

徐丰铭抽着烟,脑袋连连点着,喜不自胜道:

“是啊,大嫂,今天我老厂长对我说的,不过我今年只是代厂长,明年才正式上任。”

马静红闻言,抿嘴莞尔一笑。

她作为大嫂,小叔子能当厂长,当然是替他高兴。

冯婶这会儿将最后一道菜与在锅里热了半响的烤鸭从厨房端出,见静红也回来了,忙开口道:

“咱们这就吃饭?”

说话间,把放在盘子里的烤鸭,摆在烧的热乎乎的炕上,同时赶紧将一蹿跃上炕的狸猫小灰,驱赶下去。

屋里有只猫,但凡吃肉,总免不了要先把它给轰走。

不然,吃饭期间,趴在一旁,眼珠子骨碌碌地转来转去,叫个不停不说,还会趁人不注意,非要用它的爪子伸向饭菜,勾上一块尝尝。

但天气冷起来,真要赶出去,徐巧馨和徐鸿福是舍不得的。

两个加价或平日里。每天都跟小灰一块玩,就连睡觉也不愿意撒手,非搂在身边不可。

冯婶帮将小灰赶下炕,一转身的功夫,小灰又跳到炕沿上,双眼发光,盯着烤鸭,恨不得冲上去狠狠地咬上一口。

只不过,有徐鸿福和徐巧馨在,哪容得它捣蛋,徐庆抬手挡了一下,小灰直扑烤鸭的身子,轻盈一扭,往一旁跃去,徐鸿福比巧馨稍大些,双手一抓,就搂住,转头塞进被子里,抬手用荞麦皮的枕头压住被角,与巧馨一块奶声奶气道:

“小灰乖,好好呆在被子里,待会我们喂你吃鸭骨头。”

马静红洗完手,接过儿子鸿志递的毛巾,擦着手道:

“傻闺女,猫可不吃骨头。”

徐鸿志摇头晃脑地跟着道:“就是,猫吃老鼠,狗才啃骨头呢。”

徐庆和爱国丰铭,已经喝起了酒,对于孩子们的玩闹,没干扰。

两位老人,因年纪的关系,烟酒不沾,看着曾孙子和曾孙女把猫当宝贝疙瘩,有心说道两句,但最终还是啥都没说。

都说隔辈亲,隔了两辈,他们对曾孙们是更亲,更疼,更爱。

看向巧馨和鸿福以及鸿志,连同还在小被子里睡觉的鸿斌,慈祥的目光中满是溺爱。

捏着孙媳妇秀娟和爱倩递到手边的勺子,慢慢地吃起鸡蛋羹。

牙口不好,徐庆特意嘱托冯婶,每天早晚都给蒸。

吃过晚饭,徐庆与爱国和丰铭,在屋里与爷爷奶奶聊了一小会儿,就转身出屋,朝许大茂家过去。

夜刺骨的冷。

尽管才刚入冬,但已经是寒气逼人。

院里衣服晾一宿,

前天早上,中院里的贾张氏在屋门口泼了水,结果当天就崴了脚,这两天走路都不利索,一跛一跛的。

徐庆刚出屋,身上穿的皮夹克,摸上去就冷的冰凉一片。

许大茂就住在后院,徐庆走过去没两步路,也就没回屋再套一件衣服。

站在许大茂亮灯的屋门口,徐庆抬手掀开厚重门帘,敲着屋门道:

“大茂哥,在家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