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2章 三弟的事

“来,庆子哥。”

马解放咧着嘴,将蓝布的中山外套一脱,举起酒盅与徐庆碰杯。

屋里推杯换盏继续。

院里的太阳,却逐渐开始准备退场。

入秋之后,天黑的早下来。

阳光也没夏季时那么热,天气也由热转冷。

尤其是一立秋,空气更顺势立马变得干燥起来。

就像马解放早上前来时,嘴角干裂起皮,并非是因为喝水少的缘故。

而是北方大多数人在秋季到来后,都会遇到的通病。

天凉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就是干燥。

会一直持续到来年开春,然后才慢慢随着初春的到来,在一场场春雨下,消失无踪。

然后夏末秋至,又再次粉墨登场,周而复始.

只不过,这并不是值得令人注意的问题。

但是,却是北方生活中最不可忽视的细节。

因为正是在这样的生存环境下,才养育出了北方人性格的豪爽。

尽管说起来不像大多数南方人性子那么有韧性,但恰恰彰显出了北方爷们的鲜明特色。

一方水土,一方人,理也就在这里!

徐庆回来后,用酒盅喝了半响的众人,开始换搪瓷茶缸来喝。

怎么过瘾怎么来。

周末都没事,爱国今天不用再去烦人的总厂开会,徐庆也从郊外的肉联厂回来。

那么,今儿必定得喝个尽兴。

下午六点起了凉风,一场酒才随着暗沉擦黑的天色落幕。

马解放喝高兴了,在静红和晓雅以及建军从东单的粮站回到大院,整个人都还醉醺醺的。

吴月梅抱着小儿子,狠狠地用眼神瞥了自个男人好几眼。

然而马解放是浑然不觉。

傻柱也微醉,还是棒梗扶着回的中院。

许大茂就甭提了,还没等散场,就倒头躺在徐丰铭住的屋里炕上醉了过去。

棒梗跟着没怎么喝,他是个晚辈。

年龄上也是最小的,送傻柱回了中院后,又跑回后院,与丰铭将不省人事的许大茂架回了他自个屋里。

徐庆和爱国是清醒的。

他俩都当过五分厂的厂长,喝酒应酬场合没少参加。

一人一瓶半的白酒,吃晚饭时,筷子捏着依旧很稳。

徐丰铭也没事,他当主任的人,酒局没少去。

下乡插队那几年里,就连乡里村民自家酿的高粱酒,也没少喝。

而自酿的白酒,度数一般比市面上售卖的都高,像许大茂六几年没变天前,去乡下公社放电影,高粱酒喝个一两,整个人立马就歇菜。

当然,这也源自于许大茂自身酒量不怎么样。

谁让他向来喝酒就没啥量。

许大茂今天是醉的一塌糊涂,躺在屋里,呼噜打的震天响。

整个后院的人,都能听见。

不过这年头的酒,不伤人,不管是村民自酿的,还是百货大楼或国营商店,供销社售卖的,其原料都是纯粮食作物。

一来是工業勾兑的技术不先进。

二来,假冒伪劣的几乎看不到。

国内物资虽然从建国后一直短缺,但却不允许假货和以次充好现象发生。

究其原因,则是这年月的思潮和风气,都很正。

就算是一些小玩意,那也是物美价廉,质量过硬。

刘建军坐在马解放身边,一边防备马解放吃着饭突然醉倒,一边吃着饭朝徐丰铭道:

“三哥,您今儿一家搬回这边住,我跟晓雅都没能帮忙,真对不起!”

徐丰铭嚼着冯婶下午热的肉卷,望向当兵多年,孔武有力的刘建军道:“妹夫,你这话说的,我这当三舅哥的,才觉得对不起,早知道,我昨晚上就给你说一声了,你这一膀子力气,没能今天一早帮我搬家,真是可惜。”

刘建军闻言,四方的国字脸上露出一丝不知道该哭还是该笑的神情,眨着眼,想了想,扭头看向晓雅。

徐晓雅眼神幽幽地白向自个三哥,帮自家男人出气道:

“三哥,谁让伱昨晚上不说,现在说也没用,大哥和二哥跟咱们院街坊今儿早上就帮你把东西搬回院里了,你这叫马后炮,说迟了。”

徐丰铭捏着筷子,夹着土豆丝,往嘴里塞,同时眼神瞥向妹妹,把嘴里的肉卷和土豆丝全都咽进肚子后道:

“徐晓雅同志,有你这么说自个三哥我的吗?”

徐丰铭有些不乐意,“你平时在大哥粮站帮忙,今天又周末,秀娟坐月子期间,你俩也没少看望,我这不是心疼你和建军。”

徐晓雅见自个三哥这么说,立马改口道:

“三哥,那我收回刚才的话,下次再说。”

徐丰铭气的没胃口吃饭了,当然不是真生气,他跟妹妹关系好,这是众所周知的事情。

去年国庆期间,徐晓雅出嫁那天,他比自个大哥和二哥都不舍。

而且,这一年多来,一个人没少跑过去找妹妹和妹夫。

即便是每周周末,明知道妹妹和妹夫是一定会回大院这边,一家子人一块吃饭的。

还是依旧。

徐丰铭端起面前搪瓷碗里的米汤,趁热喝了两口,没跟妹妹计较,转头朝大哥徐庆道:

“大哥,有个事,我最近考虑了好几天,不知道该不该跟你和二哥说。”

“啥事?”徐庆嚼着嘴里的肉卷问道。

徐爱国也转头看向三弟,把要夹菜的筷子停了下来。

徐丰铭道:“是这样的,大哥,二哥,我们厂的老厂长,他不是很器重我嘛,上上周,他单独叫我上他家,对我说,想把厂长的位置,交给我。”

徐庆听见,没着急说话。

徐爱国思索道:“丰铭,你们厂虽然小,就二百多号人,但副厂长总该有两三个,你的老厂长让你一个主任接手,这事怕对你来说,不太好吧。”

徐爱国说完,稍微停顿一下,又道:“你们厂应该还没达到国家改开后要求的改制,你的老厂长他把打算直接提拔你的事情,向组织上汇报了没有?”

徐丰铭应声道:“还没,他私下找我,就是想先听听我的看法,要是我答应,他立马就向上面打报告。”

徐爱国看向自个大哥,见大哥还是没想说话,就继续说道:

“丰铭,那你们厂的那几个副厂长,他们要是知道这个情况,怕是会极力反对吧,毕竟当副职的,没有哪个不想早点转正。”

“二哥,您说的没错,这不我挺犯愁的嘛,这些天一直在想这个事,我们厂的那几个副厂长,跟我关系都挺好,要是我被一下提拔在他们前头,可就一下全都得罪了。”

“丰铭,你自己什么想法?”

徐庆这才把筷子放在碗沿儿上问道。

“大哥,我是这么想的,我老厂长他看得起我,认为我有能力带着厂子里的所有人走向更好,我哪能让他失望,再说,他的一番好意,我也不想辜负。”

徐庆听明白了三弟的意思,转头看向二弟爱国道:

“你觉得呢?”

徐爱国微微皱眉,思量道:“三弟想接替他老厂长的班,我感觉挺好,丰铭这些年在五金厂干的不错,他们厂能有今天,离不开他的功劳,就是这事.如果只是他的老厂长一个人的意见,恐怕向上面汇报上去后,能批准的难度很大,毕竟还有几个副厂长,都盯着正厂长的位子,不会太好办。”

徐庆听见二弟分析的很有条理,点头道:

“爱国,你说的没错,丰铭要从一个主任,一跃升迁为他厂里的一把手,阻力很大,这是正常的。

但现在改开,他厂里的经济效益,不再是以前光靠国家在背后扶持,而是要求自力更生,这一点,你当红星轧钢五分厂的厂长,应该深有体会。”

徐爱国听见大哥的话,连连点头。

刘建军一直没发言,倒是听的格外认真。

他不懂厂里的事情,说起来倒是前些年在钢琴厂呆了一段时间,还不短。

可他那时是身上有任务,被安排过去揪出潜伏在里面的不法分子。

所以,任务完成后,就离开了。

此时听见三舅哥被老厂长推荐当厂长,又听见二舅哥和大舅哥在商量,不懂就没敢插话。

马解放喝了一碗米汤,酒劲散了不少,神志彻底清醒,朝徐庆道:

“姐夫,丰铭要是能当他厂里的一把手,这是好事啊,要是我能在三厂当正厂长,明天我就将阎解成两口子开掉!”

徐庆没理睬刚醒酒的马解放。

吴月梅抱着小儿子,一边嚼着肉卷,一边暗暗用手拉拽了一把马解放的胳膊,示意少说话,听姐夫说。

徐晓雅和静红,秀娟,爱倩,没发言。

男人们谈事业,她们先静静地听着,之后再说。

不然人多口杂,事情很难理出一个好的头绪。

两位老人,听见了膝下的三个孙儿在谈事情,可耳朵听不大清楚,也不太明白,昏的双眼看着面前的孙儿、孙女以及太孙们,慢慢地嚼着嘴里的肉卷,什么都不说。

倒是对刚出生的小太孙徐鸿斌,时不时就看两眼。

他们是上年纪了,什么事也管不了,想管又无能为力,只能安心享受儿孙满堂的福。

徐爱国张嘴道:“大哥,您的意思是”

徐庆笑着道:“既然老厂长,对咱三弟厚爱有加,丰铭要是拒绝,岂不是太驳老厂长的面儿了。

现在改开了,往后小厂子肯定会成为国家最先进行改制试点考虑的对象,不出三年时间,国家就会放手对丰铭上班的五金厂的管理。

到时候,厂子免不了要完全面向市场,自负盈亏,没了国家支持,谁当厂长,那就不是说向上面汇报,而是谁有能力,谁来当!

那样一来,没一个有能力的人领导,不出一年半载就倒闭。

还不如借助老厂长的意思,丰铭接下当厂长的事情,最起码依着咱三弟的聪明和机灵劲儿,五金厂不会说落到关门的下场。”

“至于那几个副厂长,”徐庆看向三弟丰铭道:“这就要靠你的老厂长给他们做思想工作了。

现在咱们国家对于改开力度很大,决心很强,倘若你们厂的那几个副厂长,能看到这一点,我想他们不会说不支持你来领导你们厂,毕竟这些年你厂里的发展势头能这么好,从默默无闻,成为全城出名,你做出的贡献多大,想必他们几个副厂长心里也有数。”

徐丰铭点着头,若有所思起来。

马解放这会儿算是一丁点的酒意都没了,抬手用胳膊搂住徐丰铭肩膀道:

“还想啥呢,明天一早上班后就告诉你那老老厂,他一退,你就上任,其他的甭想了,好好琢磨往后你当厂长了,在咱们城里哪家馆子摆你的升迁酒,要是就在你们院里,那哥哥我也不介意。”

马解放刚说完,吴月梅黑着脸就狠狠剜了一眼,“丰铭人家都快当厂长了,你呢?

一天到晚就光想着喝酒,怎么不学学丰铭,多上进点?!”

马解放憨笑一声,“媳妇,我现在在咱们三厂当科长,挺好的,等再过两年,咱小儿子长大些,我就跟着庆子哥做生意,在厂里当厂长,三天两头就要跑总厂开会,我才不干。”

吴月梅瞪了马解放一眼,对于自个男人这一两年里,老惦记着要做生意,很是不满。

但比起刚开始,是好多了,不再强烈反对。

不管怎么说,徐庆和静红开粮站,办肉联厂,生意搞的红红火火,日日子也过得很是滋润。

比起两年前,徐庆不但买了摩托车,还买了雷达表。

衣食住行上也比一般普通干部家庭强了好几倍。

别的不说,就单单吃饭方面,顿顿白面馒头和肉。

这就是寻常干部,不见得能天天这么吃的。

反正她她和解放在家,每个月才能吃小半个月得白面馒头。

剩余的日子里,还是要吃掺和棒子面的馒头。

没法子,改开是改开了,但并不是住在城里的人生活水平,立马就能提升。

比起乡下农村来说,是好了很多。

可买粮食还要粮票,想吃肉,也依然得有肉票才行。

胰子和其他日用品,国家仍按需供应。

物资紧张的局面,并没有随着改开,就马上得到解决。

晚上九点,吃饭完的徐晓雅和刘建军,与马解放一家四口,稍作了半响后,才起身要走。

徐庆与爱国,丰铭,兄弟三人一同送妹妹和妹夫,以及马解放一家离开。

夜色早已黑的伸手不见五指,夜间又泛起寒意,徐庆和爱国各自拿出屋里的手电筒,让妹妹晓雅与解放两家拿着,好路上照亮。

街上倒是有路灯,可要是转进胡同,没个手电筒照亮依旧不成。

在胡同口,徐丰铭目送妹妹和解放两家人骑着自行车走远后,转身看向身边的大哥,二哥道:

“我想好了,明天我就找我老厂长说去。”

徐庆和爱国,相视一眼,嗯声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