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黑沉,没一点光亮,残月与繁星在夜空中不露踪迹,在虫鸣声发出微弱的响声,和晚风习习的吹动中,阎解成大步流星,形色匆忙地从前院跨进中院。
而这时,前院里的三大妈在自个屋里听见儿子出去的动静,一边端着搪瓷盆在前屋桌上和面,一边对阎埠贵道:
“当家的,咱儿媳妇好像知道咱们给小庆借钱的事了。”
“她怎么可能会知道?阎埠贵停下翻看从学校拿回家的报纸,伸手扶着眼镜,盯着三大妈,“你跟我不说,小庆不说,这事老大跟老大媳妇,绝对不会猜到。”
阎埠贵很有自信,把报纸折起来,抬手端起面前的搪瓷茶缸,气定神闲地抿着。
三大妈压低声音说道:“当家的,我头前到中院上老易家借酵头,碰见小庆给老易还钱,顺便在院里问了一句咱家的钱啥时候能还,好像儿媳妇听见了。”
“啥?”
阎埠贵身子一怔,脸色骤变,急忙道:
“你确定?”
三大妈怯弱地嗯了一声。
阎埠贵瞬间没了闲情逸致喝茶,砰地将茶缸撂在面前桌上,面沉如水,站起身,扭头向屋外看了一眼,见儿子跟儿媳妇那边,没了争吵,心中一时思绪纷杂,回头看向三大妈,气不打一处来道:
“你说伱,去中院借个酵头,能搞出这种事,小庆给老易他们家还钱,你问咱家的干啥,老易没儿没女,为啥给小庆借钱,存的啥心思,你难道不清楚?”
阎埠贵说完,心中的火气依旧未消,藏在镜片后的眼睛看向自个老婆子,白了一眼,厉声道:“可真有你的,没事净添乱,我都不着急让小庆还,你倒是着急忙活地问,现在被儿媳妇知道,那咱家老大,待会还不一准过来问。”
三大妈依旧在和面,没敢吭声,但猛地想起儿子解成出了前院,赶忙道:
“当家的,咱家老大刚刚朝中院那边过去了,你要不跟着去看看,我担心他跑后院找小庆问咱们借钱的事了。”
阎埠贵闻言,大吃一惊:“怎么不早说?!”
三大妈张了张嘴,看到自个当家的,瞪大眼睛,一脸震怒,低下头,默默和面。
而阎埠贵当即转身就朝屋外出去,没心思再批评自个老婆子,他可清楚自个大儿子跟儿媳妇是啥人。
但凡能弄到钱,那是绝不会手软。
他借给徐庆的一千块,那可是他攒的棺材本,哪能让儿子跟儿媳妇从徐庆手里弄走。
只不过,就在他火急火燎地赶往后院徐庆家时。
阎解成这会儿已坐在徐庆屋里的炕沿上,抽着烟,朝正吃着晚饭的徐庆道:
“庆子,我爸跟我妈说,他们之前借你钱了,让我过来看你能不能今天还了。”
徐庆嚼着嘴里的馒头,没看阎解成,捏着筷子依旧夹着冯婶炒的土豆丝,对阎解成的话,置若罔闻。
阎解成跑过来替自个父亲要钱,这事,徐庆觉得很蹊跷。
之前阎埠贵主动借钱,那可是都没敢在大院,而是在红星小学的教职工办公室。
究其原因,自然是三大爷防备儿子跟儿媳妇。
如此一来,阎解成前来要钱,自然是说不通的。
徐庆也就没搭理阎解成,没说话。
而阎解成能这么晚过来提这事,徐庆其实心中也隐隐猜出了原因。
十分钟前,三大妈在中院那一问,于莉听了去,阎解成可不就闻声而来。
马静红端着给阎解成沏的热茶,把冒着热气的搪瓷缸放在炕沿上道:
“解成哥,你先喝点水,我庆哥忙了一天才刚回来,等他吃完饭,你们再聊。”
此时坐在炕沿上的阎解成,看到徐庆低头吃饭,既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也不表明意思说没有。嘬着烟,见马静红这么说,就没再心急地追问,但心里泛起狐疑,难不成没这么档子事?
可暗暗一想,感觉自个媳妇不应该胡说,钱这方面,她对待可比任何事情都谨慎上心。
应该没听错自个母亲的话。
便只好坐在徐庆屋里,耐着性子等徐庆吃完饭再好好问问。
此刻,徐庆屋里,爱国和爱倩不在,鸿福也不在。
爷爷跟奶奶已经回隔壁小屋歇息去了,冯婶也在把厨房的饭菜拾掇出来后,回了她自己住的屋子。
马静红先徐庆一步回的家,晚饭也才刚吃完,给阎解成沏茶后,就把儿子叫到身边,让他书包拿来,她要检查作业。
阎解成心里盘算着等下问徐庆把自个爸妈借的钱要到自己手中,对于马静红翻看徐鸿志的作业本,眼神瞥了一眼,就没再瞧。
但恰在这时,匆匆赶来的阎埠贵,从漆黑的夜色下走到徐庆明灯的屋门口,一眼就通过敞开的屋门,看见儿子解成,心里一沉,迈步走进徐庆屋里,直接就道:
“解成,这大晚上的,你不在家歇着,来后院小庆这边干啥?”
徐庆看到三大爷这个正主儿来了,停下筷子,抬头道:
“三大爷,解成哥说你让他过来要我还钱的。”
“还钱?还什么钱?”
阎埠贵多精明的人,哪能当着儿子阎解成的面承认给徐庆借钱一事情,眼珠都没转一下,立马就否了。
紧接着道:“嗐,要是鸿志下半年开学的书本钱,不着急,你三大妈她也没问问我是钱多少,今晚在中院就朝你要了,真是的,我已经批评过她了,拢共没三块,咱们住一个大院的街坊,你肉联厂才刚有起色,先欠着,啥时候有了再说,万一过几天,我家没粮食了,你和静红帮我从你们粮站给我家拿些白面和棒子面回来,到时候一抵,也就没啥还不还一说了。”
阎解成听见自个父亲的话,整个人彻底蒙圈,张嘴啊了一声道:
“爸,不是吧,庆子没朝你借钱?”
阎埠贵跟儿子打着哑谜道:“借什么钱?你爸我跟你妈攒的家底,全都被你跟你两个弟弟搜刮的一干二净,我哪有钱借别人。”
阎解成目光看向自个父亲,心中想不明白,难不成真就是徐鸿志的书本费?
只不过他既没有亲耳听见自个母亲跟徐庆说话,也没亲眼看到过自个父亲给徐庆借钱。
心中思量半响,便没了兴趣再留在徐庆屋里,感觉白跑一趟,从炕沿上站起身道:
“爸,那我还有事,我先回了,明天一早我跟于莉还得上她表妹海棠家去。”
阎解成一走,阎埠贵悬着的心,顿时松了下来。
他可不想让儿子把他借给徐庆的钱,就这么一下全都卷包烩。
徐庆让静红把屋门关上,掏出烟递给阎埠贵一根道:
“三大爷,您父子俩这唱的哪一出?”
阎埠贵满脸尴尬,接过烟,摆手长叹道:
“小庆,我家老大跟他媳妇,咱都一个院的人,也不怕你和静红笑话,他们是恨不得天天找我跟你三大妈要钱,我借你的那点钱,都没敢让他们知道。”
徐庆笑着没说话,阎埠贵用手把眼镜摘下,重新戴上后道:
“小庆,静红,往后解成跟于莉要是再向你们提这件事,你们就说没有,咱不是写借据了嘛,不见借条,你们谁也别给。”
徐庆点了点头,这是自然。
没借据,就算是三大妈前来,他也不会把钱还了。
毕竟立了字据,画了手印。
还钱得两清。
阎埠贵在徐庆屋里坐了片刻,抽完烟后,也走了。
前院里,回到家的阎解成,一脸沉闷,把上后院的经过对于莉一说。
于莉眼神斜视一眼,埋怨道:
“你个窝囊废,猪脑子吗?这大晚上的,你刚上后院庆子屋里没一阵,你爸也过去了,你觉得会是徐鸿志的书本费吗?你爸那么说,你为啥不问问他这大晚上的找徐庆啥事?”
阎解成脱掉脚上的袜子,塞进黄胶鞋里,无所谓道:
“我爸找庆子啥事,跟我有啥关系,反正我爸说他没给庆子借钱,你还算计我爸,就我爸一辈子抠搜样儿,再加上我妈,咱俩能斗的过?”
于莉坐在床上的被里,穿着宽松的无袖贴身碎衫,哼声道:
“阎解成,你能不能动动脑子,你爸平时跟你妈省吃俭用攒下的钱,既不给咱们俩,也不给你那两个弟弟,你说他们的钱,都哪去了?
还有,你今晚上前脚刚上后院,你爸后脚就跟着过去了庆子家,你真以为你爸大晚上闲的没事干,在咱们院闲溜达?他是那种人吗?”
阎解成转身面对于莉,猛然醒悟,觉得对啊。
“那媳妇你说,咋办?”
“我哪知道。”于莉说完,猛然心中一动,抬手拍向阎解成的光膀子道:
“要不这样,明天一早我问问庆子,要是庆子不承认有这么一回事,咱俩从我表妹那边忙完,你下午别直接回来,你去你弟弟那边,把这事给他们两家一说,到时候,你们兄弟三个趁哪天你爸妈不在院里,一块找庆子要,要下了三家一平分,咱家还能得一份不是。”
阎解成听完自个媳妇的话,坐在床上思量半响,感觉这主意不错。
转过天一早。
前院里,准备出门的于莉就在大院的大门口等徐庆了。
阎解成领着闺女妞妞,送进自个父母家后,返回于莉身边,推着自行车道:
“媳妇,庆子还没从后院过来吗?”
于莉摇了下头,阎解成叼着烟,胳膊碰向媳妇,仰头朝自个父母的房门示意了一下,悄声道:
“我在前院等你,趁我爸妈没起,你快上后院找庆子问问。”
于莉呼了口气,看向指不上一丁点用的阎解成,思索道:“那我去后院了,你等着我。”
于莉迈步朝后院过,后院里这时候,寂静一片。
周末上班的不用早起,上学的也都不用去学校上课。
所有人都还在各自屋里睡觉。
刘海中家屋门紧闭,刘光天跟刘光福两家的屋门也是一样。
爱国和爱倩倒是醒了,但也还在屋里床上躺着。
只有冯婶当保姆,早早地把她住的房门打开,端着尿盆,走了出来。
而徐庆和静红刚从炕上爬起,正穿衣服。
于莉朝冯婶点了下头,站在徐庆屋门口,伸手轻轻敲着屋门道:
“静红,你跟庆子起床了没?”
马静红听见是于莉的声音,应声道:
“于莉姐啊,你等一下,我马上就出来。”
于莉隔着屋门道:“静红,我找庆子有点事,你让他先出来。”
徐庆把换下的背心放在一旁,对媳妇静红摆了摆手,示意告诉于莉,他还没醒,懒得搭理。
昨晚上阎解成来,今天一早于莉来。
徐庆哪能猜不到这大清早就来找自己的于莉所谓何事。
马静红见状,便在屋里出声道:“于莉姐,我庆哥还睡着呢,没醒,你找他啥事?我帮你告诉他。”
站在屋外的于莉闻言,忙说道:
“静红,庆子他今天不一早去你家肉联厂吗?今儿可周末,买肉的人多。”
马静红穿戴整齐地溜下炕,打开屋门走出去,伸手撩着睡了一夜,有些乱的头发,面朝于莉道:
“于莉姐,我家肉联厂现在就只给你们三厂和五厂供应肉,其他地方还没打算,周末你们厂放假,我们家肉联厂就不忙。”
于莉哦了一身,眼神掠过静红透过门缝想朝屋里看,马静红抬手将屋门一闭,道:
“于莉姐,我庆哥还睡着呢,没穿衣服。”
于莉忙收回目光,说道:“静红,我公公婆婆前些日子给你家借钱了没?”
马静红摇头:“这事我不清楚。”
“庆子没向你提过?”
“于莉姐,男人的事情,怎么可能啥都告诉咱们,你说是不?”
马静红用话直接堵死于莉,随之道:
“你要想知道的话,那得等我庆哥睡醒了,你当面问他。”
于莉有些不死心,听见静红这么说,眼珠在眼眶转悠两圈,扯着嗓子,隔着门窗喊着道:“庆子,还没醒吗?”
马静红脸色微微一沉,“于莉姐,你这啥意思啊,我庆哥跟我儿子和闺女都还睡着觉呢!
你要是想知道,你回你们前院,问我三大爷跟我三大妈不就得了,干嘛一大早来我们后院扰民。”
于莉见静红脸上露出微怒,便没敢好意思再喊叫,嗐了一声道:
“那静红,我还有事,先走了。”
“不送。”
马静红冷声说完,打开屋门,返回了屋里。
于莉则啥也没问出,更没见到徐庆人,一回到前院,就小声对阎解成道:
“庆子没起床,静红说不知道,我看八成你爸妈绝对给借钱了,不然昨晚上你爸怎么可能追着你去后院,下午你就找你俩弟弟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