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一鸟情急之下不得不窝在金佛像后边,只有好奇心一向爆棚酷爱蹲墙角的松烟探出半只眼窥。
顾游却是不敢看,竖着耳朵偷听。
她听到整齐划一又迅速安静下来的脚步声,随后便是漫长的沉默。
好像连呼吸都静止了。
长到窝成一团的小鸟动动翅膀,躲到松烟怀里遮了个严严实实。
算了,还是看看吧。
宛如某场戏曲的开场白,身着月牙白常服景策正好在她半眯着的视线里,从一水的铁甲中缓缓走出来。
如芝兰玉树,光风霁月。
似乎是染上了什么脏东西,他先是抬手拍拍袖口,才用冷淡的眼神对上无悟。
清隽的身影自若到像在自家庭院。
相处得久了,傻子也能琢磨出点他微表情的潜规则。像这样微微上扬着嘴角,看起来很好说话的时候──
通常被称为气极反笑。
顾游猛然意识到他和这一看就很有故事的老僧之间存在着深厚的渊源,心里衲衲地往回缩了半分。
景策敏锐地察觉到什么眼神如刀迸发,从松烟和佛像比起来大约只有瓜子那么大的鬼祟身上停顿了一瞬…
又回到老僧那儿。
松烟也就窝里横,立马缩得比小鸟儿还圆地滚回金身后边。没人注意到怀里的小东西被来回折腾得眼冒金星。
“这猫的主人呢?”
喉清韵雅,里头藏着的却是冰冷。
手下搜遍了附近只打探到松烟的踪迹,那么大一个人就和凭空消失了一样从森严的王府、从他眼皮子下溜走。
倒是近来被她的糖衣炮弹给打迷糊了,忘了小姑娘看着傻乎乎,其实心思比谁都细腻敏锐。
现在回过头来想想那天那句询问,并不是突发奇想。她早存了想离开的心思。
景策从没想过对她隐藏什么秘密,若是她发现了也无妨。总归自个儿撞上来了就不再是想走就走的。
是误会了他是什么很好说话的人吗?或者说就如此的…
无良心。
知她胆小害怕,他甚至找上了这说话总是让人颇觉烦躁的无悟。
耐着性子听他胡咧咧了一堆,才终于求来了能把神魂剥裂之痛转移的方法。
倒是这月里第二次来了。
对比上第一次的模样,倒显得颇有些翻脸不认人的味道。
可惜对上的是早已习惯他傲然的无悟,毕竟就连殿里头这尊日日熏着香火的大佛还是眼前这位修的呢。
他施了个礼,面色如常道:“今日修沐,王爷是贫僧今日见到的第一个人。”
出家人不打诳语,一猫一鸟,确实没见过什么主人。
没良心的家伙走哪儿就带着那只破猫,
景策闻言从嘴里冒出个拉长的音调,对上极为淡定的老僧,模糊得叫人不知究竟是信或不信。
无悟比挺拔的男人矮了一个头,景策垂下眸子看到的便是老僧的脑袋。
好不容易从毛茸茸的“皮袄子”里翻腾出来的顾游,顾不得其他,倒是生怕他一个不乐意就从嘴里蹦出来“秃驴”俩字。
毕竟拿着扫把的无悟按理来说绝对是个隐藏大佬。
剧情现在已经完全乱了,隐藏人物太多。她现在这副样子可真没办法给他挡个什么大招。
好在他漫不经心地环了一眼四周的模样看起来略显散漫,倒是没什么不耐烦的表情。
指尖在空中轻划一瞬,身后的士兵接收到命令,齐齐散开。
聚精会神的顾游也在此时感受到身体的异样,差点没忍住喉咙里的叫声。
松烟跟着一惊,瞳孔都放大了几分,用看不懂的肢体语言表达自己的慌乱。
也不用去细想什么意思,顾游自己能感受到障眼法不消一刻便会消失。
咚咚咚──
她心跳如擂,又莫名平静异常。
除开目前算不上人的自己,殿里一时只剩下不知在想什么的景策和老僧。
无悟叹了口气,由着大队人马把清净的地儿翻个底朝天,随后上前撇开男人肩头不甚沾上的新鲜花瓣。
“王爷,小庙总也就十二殿,怎的老找不到路?”
为了让景策记住那条看似分秒能通往主殿的路,生怕一棵树不够,无悟还特意亲自在那死路前种上些醒目的花草。
当然是白费力气。
“嗯,明日就命人拆了那烦人的破房子。”景策明显烦躁了一些:“还有那破枝。”
他很肯定顾游没出城,动用了铁甲卫的精锐,照理来说在城内算是一缕头发都该被翻出来了。
天已然要黑透了,空灵寺是最后尚未搜寻之地。
尽管熟知无悟性子的景策预测到了结果,还是隐隐带着些许的期待。
她只是贪玩。
只是突发奇想要为亲人祈福。
只是…短暂地不相信了自己一下。
见他发完难得喜形于色的脾气就沉默了,无悟也跟着默了会儿。
毕竟饶是一汪清水般不动的泉,听到别人说自己的住处是破房子还是略略有些无奈。
“狐尾松并非不朽,只是学会如何慢慢死去。奄奄一息的枝条也并非没有绿叶。等来年王爷再看的时候,说不定又是另一幅光景。”
见人明显没把自己的话听进去,无悟此刻倒有些后悔之前的话确实太絮叨了点儿。
给这孩子养成了左耳朵进右耳朵出的习惯。
“罢了,王爷走时帮贫僧掩上大门。”
无悟摆摆手不再多言,刚转身就想到什么,踱步走到佛像后抱出黑猫问:“王爷这只猫儿可要带走?”
景策这才回过神来般,下意识抬手又放下。
一截露在袖口外的腕骨上连着微微凸起的青筋,眼底冷色溢起。
吓得松烟四肢都僵了,一心想着往无悟宽大的僧袍里钻,恨不得把脑袋藏起来。
她可受不了一点儿严刑拷打,想起那黑黝黝的地牢也是生怕晚开口半秒的嗷。
谁知男人的眼神又只停留了几秒,随后果断又无情地拒绝道:“不要。”
没良心的家伙养的同样没良心的小畜生,他才不会给她带回去。
哪怕等她回来了再闹上十天半个月…
景策耳朵一动,四处奔来的铁甲声让他心中最后一丝波澜都打散。头也不回地先一步迈开脚步。
“好好养着,银子明日唤人送来。”
松烟如泻了千斤重担般软下爪子,从无悟身上连滚带爬地跳走,叼起已然昏过去的小鸟往后背一甩。
还来不及急──
“往左拐便是空着的厢房。”
无悟了然地笑笑,丢下一句话便留下背影离开。
松烟觉得这误打误撞的地儿…
还真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