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山谷深处回荡着风声,耳边时不时还传来尖锐古怪、并不算太好听的禽类嘶鸣。
徐廷风迎风半跪在最高处,依旧单薄的白衣毫不在意地垂在如刀锋般尖锐凸起的岩石碎片上,手中的寻宝石嗡嗡颤抖。
找到了!
被掩在山脉之中的神器魂镜。
他眼神一亮,暗叹自己的运气还真是…好到出奇。
据说先帝在世时,第一个男孩刚出生便被断言活不过三天。
悲痛万分之下几乎举了全身财力人力,才找到了这传说中只要有一口气就能延长寿命的魂镜。
声势浩大到人尽皆知。
迟暮之年的老皇帝脚下堆满了看不见的白骨。
其中至亲至多连他自己也数不清了,却在晚年对亲情产生了浓厚且迟来的依赖。
他诧异于总是闷声不响的大皇子居然如此重亲情。
景国不重嫡长子继承位,只分强弱。
也因着这一点,前朝王爷明争暗斗,十一个皇子最后只剩下三个。
存在感在十一人之中,除开那个脑子真不太灵光的三王之外,大皇子本是最籍籍无名的一个。
却因着这事被分到了几丝目光与偏爱。
因为他没成功。
魂镜确有其事,却只是一面普通的镜子。只是凡人总以为神物必定仙气飘飘,至少得有个什么神奇障法才配得上“神”一字。
而事实上真正的魂镜甚至比铺子里卖的还少上那么几颗宝石。
当年大皇子花了那么多功夫急匆匆得来的不外乎只是个好看的物件罢了。
徐廷风收回寻宝石分出几丝神智──
封印由在。
少年蹙眉,心道难道当时连景王也被唬了不成?
他不禁想起了民间的说法。
温顺贤良的大皇子不忍其他对此报以希望的人失了活下去的信念,对外言说是使用之中出了差错才没成功,将魂镜埋在了有仙人居住的地方滋养着。
要真能飞升寻到仙人,还找个屁的镜子,直接先磕三个响头拜拜求求再施舍个一百年活活再说。
徐廷风这个念头一闪即过,脑子里划过顾悠悠那张脸…
“被带坏了。”白衣少年拍开衣摆上的污渍,喃喃了一句话,无奈地扯了扯嘴角。
就在他犹豫到底要不要把魂镜带回去的空档,头上忽地飘过一片阴影。
等人高的洁白翅膀掀起一阵风沙,徐廷风眉头一凝,连忙单手握剑摆出防御架势。
白鸟长鸣一声,似在笑他的大惊小怪,昵着眼扔下一卷书信便慢悠悠扑腾着翅膀又飞走了。
半月有余除了储物袋里的信鸽之外,没见过任何一个活物的徐廷风一愣,捡起打开。
信纸上赫然只写了寥寥几字。
“一路平安否”
落笔顾子衿。
徐廷风一瞬有些哑口无言,从怀里取出上次歇脚时,被风尘仆仆的暗卫送来的另一密信。
同样的短短几字──
“釜中游鱼不得不尔”
俩人的话似乎并没有什么关联,可统统指向了顾悠悠这个将死之人。
看来阿宝长进了不少,难寻的灵兽都能驯服。
也退步了不少,十年之中最多能使唤得动一次的白玉鸟竟用来做这寻人之事。
顾悠悠报平安的信件,即使快马加鞭也要一月有余。再一思忖,若这大鸟真去找了顾悠悠,估计能直接把她吓得遁入轮回。
都省了找魂镜了。
徐廷风把两封信叠好放回袖中,握着剑背的手不再犹豫地凸起骨节。
“砰──”
天地仿佛被撕裂了一瞬。
粗粝的砂石划过脸上,染上几丝血色。少年浑然不动,眼神定定地盯着萦绕白雾、似要寸寸碎裂的佩剑。
不知过了多久,手上细密的刺痛消失,凭空出现一巴掌大的古镜,看着锈迹斑斑、无任何特异之处。
大皇子当然不会成功,用法也完全错了。
魂镜需要把魂魄从肉体引出,再分到被养了至少四十九天,用至纯冰晶凝出来的人形体魄。
冰晶万年不破,魂魄万年不散。
可不就延长寿命了。
可那还是原本的她吗?万年中的寂寥她能承受吗?她又愿意受那肉体撕裂、极寒之苦吗?
大约连顾悠悠自己都不知道答案。
徐廷风捏着顾子衿的书信摇头轻叹道:“修仙之人,最忌偏爱。”
风声呼啸。
徐廷风眼神一动,收回铃铛作响的佩剑轻柔擦去污糟,在仿佛没有白天黑夜之分的秘境中毫无留恋地踱步离开。
而另一边的顾游,虽说没到撕心裂肺那么夸张,可那颗刚苏醒没几分钟的小心脏,也差点给吓裂开了。
她从质量十分优秀、一个噩梦都没做的睡眠里缓缓醒来。
窗外阴沉沉的天和淅沥雨声,让她刚消散几分的睡意又脚尖一转急不可耐地巡回来。
架子床上的女孩伸了个猫一样的长长懒腰,正要转身继续和周公约会———
“你你你……”
她被坐在几步之外的桌上,一身松垮黑衣包拢着的女子给吓得魂飞魄散血色全无,哆哆嗦嗦地伸出手。
差点儿以为黑白无常中的某位大驾光临。
连尖叫都卡在了嗓子眼里。
直到那美眸细长、脸却涂得乱七八糟的女子歪着脑袋……
“喵”了一声。
“小小小…小黑?!”
松烟懒得和她计较这难听的称呼,从桌子上灵巧且神气地跳下来——
直接摔了个大马趴。
地面印上了她那张被妆粉厚厚裹上一层的瓜子脸痕迹。
哎呀,刚化成人形还怪不适应的呢。
松烟哼了一声,不情不愿地变回了用惯了的猫型。
地上大大的黑色斗篷被染得乌七八糟。
还好是阿果之前不小心扯坏的、属于步京的那条。若是景策的,估摸着今天的晚餐就是炭烤猫肉。
顺便一提,许下“一定帮你补好”这个承诺的时间,是在她们出发云洲前…不,还要早上一个月的时候。
顾游扶额,用面巾擦去松烟的spy,赞许了一下它不按套路来的、十分准确的判断。
变身之前,第一要事是扯件衣服。
“哎呀呀,原来你是个神兽啊,真厉害真厉害!”
顾游第一次见这种不是五毛特效的场面,先前的惊慌消失殆尽,抱着得意忘形地翘起尾巴的松烟问东问西。
不过是只开了灵智的猫的松烟第一次被称为“神兽”,心情甚好地一一回答。
就是忘了告诉撑着脑袋听得认真的小姑娘一件事──
守了她一天一夜的景策在自己化人型前刚走没多久。
走之前还难得看到了不食人间烟火般桀骜的矜贵男子,傻傻地对着一只猫比了个手势说:“别吵她。”
等到她想起来的时候,也不太想说了。
这说明俩人就是无缘嘛!
哪有前脚刚走后脚就醒的,和话本子上那种叫人流泪的愚蠢故事似的。
一看就是两个没缘分的家伙。
松烟眼珠子一转,把话题扯到徐廷风身上。
她可是偷看到过徐廷风的飞书和雪花一样传来,不仅极其关心傻丫头的身体还十分和蔼可亲。
除了穷了点儿,也没啥大毛病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