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很不合理

落地闷响,痛呼压抑不住地从早已满是伤痕的嘴里放肆流出。

面容平平无奇衣衫褴褛的壮年男子,名也普通,姓王单字一个二。

他深知哀求和刚烈在这冷森的地牢…

不,应该说是在这个仿佛世家公子般俊朗且倨傲的男人面前皆是无用功。

身子矮小、除了精通暗器之外再无所长的王二很适合做死士。

“王爷,该说的我都说了…咳,将军他不过是听信了奸佞小人的谗言…”

他往亮起一盏蜡灯的牢房费力地瞪了一眼那始终低着头的老将军,踉跄了一下复道:“再说小姐她──”

暗在阴影下的男人终于动了,日光从高高的铁窗下泼进来几丝。

给人一点细碎希望的同时,又赐予巨大的绝望。

景策微微挑了挑眉,修长整齐的指尖一顿,显然失了耐心。

尚文这老家伙还真是越活越过去了,手底下的人不仅是个嘴不严的,没两天就翻来覆去地交代了不说——

还仗着一些自以为的小聪明,摆弄起他的心思了。

还不如几步之外,刚招架不住的另一拨刺客呢。

景策觉着无趣起身,懒散地挥了挥手。

手底下候在一旁的人微微一愕,随后麻利地绷直了手臂把王二给拉了下去。

“王……”

处于最恐惧的时候,喉咙是发不出一点儿声音的。

景策的目光从长长一道拖拉着的血迹移开,同窗边不时摇进来的黑色尾巴打了个照面。

毕竟是小小的知州府,别说牢房只草草几格,就连混不吝的野猫也能探头探脑地躲在杂草丛生的角落休憩。

有时遇到胆大的,还会趴在窗口看一会儿才踩着慢吞吞的爪垫,似是被尖叫吵到般嫌弃地睨着竖着一条线的眼珠子,长长喵一声离开。

拉长了的调子在被关着不知几何的囚犯耳朵里自然是有些恐怖的。

可对景策来说倒是打发时间的趣事儿。

面容冷淡的男人身上令人胆怯的气势终于消散几分。

如果不是在傍晚的时候,顾悠悠怀里边抱着的就是那只目中无人的黑猫的话──

这份有趣大约还能再维持上一天半载。

窸窸窣窣的动静骤然没了声,一人一猫如出一辙的大眼睛歪着脑袋盯了会儿进来的人,又同时幽幽转了回去。

顾悠悠用脑袋对着他,敷衍地喊了声“爷您回来了”,便又耐心无比地和个小畜生絮叨起感情来了。

哪怕只是一个快速掠过的瞬间,也不难猜到她做了些什么。

白日还规矩得很的发束此刻看着松垮垮的,几缕黑发覆在白净的侧脸,身上鹅黄的襦裙染上刺目的灰尘…

估摸着抓这猫的时候费了不少劲,和烘得香喷喷的鱼干。

景策捏捏发胀的眉心,看它扒拉在胸口的爪子就让他想起了往脏污泥沼里毫不犹豫乱踩的模样。

“顾悠悠你很闲?”

他的语气自然染上了些不满,几步上前轻易捏起黑猫后脖子,看也不看地就往身后的汪公公怀里扔。

这猫也是个看人下菜的,被拎起来的时候乖顺得不成样子,呼噜噜的叫声在嗓子里回荡。

矮了整整一个头的顾游哪敌得过手长腿长的男人,只觉怀里一空。

对刚刚还一脸傲娇此刻却毫无骨气的猫儿瞪了一眼。

小猪别说大猪懒,本就是两个同样的软骨头。

她转了转眼珠子,最后只能掐着嗓子哎哟一声。嘴上却丝毫不怵地假模假样悲秋伤春道:“爷不知道吗?日日被关在这,可不就是闲得很。”

景策被她理直气壮的模样惹得一噎。

这腿长她身上。

就算雁行那边想岔了把“看好她”误解成了软硬兼施地留在屋子里。按这闹腾的性子,真要闯出去谁人敢阻拦?

胆小便胆小,怕冷便怕冷,借口还挺多。

景策拍拍袖子上沾到的长毛,话锋一转:“那你想怎样?跑出去再被刺几刀?”

自然是骗她的,云洲现在大约除了杀猪匠那是一柄刀都没了。

顾游一个激灵,背后好全了的伤口隐隐作痛,回想起小黑刚交代了没两句的话。

“喵喵──黑漆漆的屋子里关的全是人,啧,可惨了。”

她这小身板了受不住二次伤害啊。

更何况止疼药也没第二颗了。

顾游眼睁睁地看着汪公公把嗷呜叫唤着无情的小黑给扒拉带走,撑着脑袋坐在景策旁边问:“那王爷您什么时候能带我回西城呀?”

说起来顾子衿的好感度已经刷满了,徐廷风那厮更简单了,赶明儿再找个演员往地上那么一躺──

红领巾顾游即刻出动!

等俩人都满了,她留在这也是阻碍他们革命友谊发展的绊脚石。还不如早点儿回西城把财神猫的账本算清了,好好享受上几天奢靡日子。

顺便再拯救点美貌失足少男的好人好事攒积分。

“或者我自己回去也行,王爷您到时候预支点盘缠,就不劳…”

景策这下是真被她气笑了,不过是肌肉都懒得动弹的笑:“你倒是不客气。”

顾游心想该客气还是得客气客气。

“回西城了还您…双份的?”顾游心痛但不说,犹犹豫豫地伸长了脖子去窥他脸色。

好家伙,越来越黑了。

“等桃花落完便回了。”景策彻底败给这难缠的家伙,似是妥协地叹了口气,目光沉沉地同她对视。

距离只方寸之间,鼻尖微动便能对上。

顾游扑扇着的长睫甚至感觉到了些许的阻碍,他清明的眸子惹得女孩莫名呼吸不畅…

输了般率先移开目光。

景策眼见她本透着亮的脸越来越红,堵了半天的心情终于畅通了一些。抬手扣住她后脑勺侧过脸,在脸颊留下一个难以琢磨的停顿。

松香萦绕。

顾游的心跳都停了,无措地咬了咬下唇──

却听他在自己的耳边,呼吸喷洒在让人发痒的耳垂带着玩味地说:“你要是敢去砍树就死定了。”

旖旎的氛围被打得烟消云散。

顾游羞涩的红转变为恼羞成怒,连拖带拉地扯着沉死人的椅子往后退,可还是不免蒸腾成煮熟的大虾。

可恶。

被预判了!

不过好在景策这条富贵的路没走成,辛辛苦苦供着的阿姐倒是惦记着自己,十分有良心地差人送回了她出门前被偷偷塞进包袱里的一半银票。

顾子衿从小到大从未受过别人的恩惠,这些年在顾家哪怕吃得比下人惨,住的比花草破,也从未向任何人吭过一声。

顾悠悠留下的一半银票和刺破七八个手指头的“心意”,她准备用旁的什么来换倒是自己也说不清了。

一身戎装的她把歪歪扭扭地绣着两个“足”的香囊从腰间取下,指尖划过勉强看得出是“游”的小字,眼神定了定藏入袖口深处…

一切终了,才长吁一口气踏入徐家金亮亮的门。

只想着他日若是真成了什么事,拼再多气运也要把自己的妹妹,一同带上传说中哪怕是手无寸铁的凡人也福寿延绵的仙山。

抱着小黑交流感情的顾游没法儿知道这些,光是见到那几张银票便几欲落泪。

一半是感动的,一半是被气哭的。

这差来的人,是本该同女主亲亲热热酱酱酿酿的男主这件事。

是不是不太合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