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顾游安利了一下午的顾子衿，此刻正挺直了脊背板正地单膝跪在地上。
束得一丝不苟的秀发和细细的眉心…锋芒似乎自带着棱角。
也就是毫不在意她这举动，悠闲地半倚在椅子上、似是微阖着的男人气息足够矜贵凌人才能毫不含糊地接下。
时间似乎被放慢了。
顾子衿莫名感到后背一阵一闪而过的凉意。
男人才随意叩了下桌面，眉峰终于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才听到顾子衿的请求般，迟来地做了个起身的手势。
顾子衿也知自己的请求是开天辟地头一遭，硬是装作看不懂他的意思，倔强地感受着膝盖上传来的坚硬疼痛。
从铁甲卫脱离的士兵，也不是没有。
再往深了说，哪怕不是抱着对景王这雷雳果断的手段想着要出人头地的强者，光是每月能领到手的俸禄，咬碎了牙也万万不可能踏出他麾下半步。
是以除名的撇去被派去敌营隐姓埋名的兵之外，大约就是些死人了。
她想留在云洲徐家的这个举动，显然已经威慑了铁甲卫铜墙铁壁般森严的纪律。
可让顾子衿万万没想到的是景策根本一点儿也不在乎这些。
男人依旧一身宛如隐在黑衣里偶尔露出几丝暗金色的玄衣，衬得面目更加眉如墨画叫人不敢直视。
“悠…”景策自若的表情有一瞬的滞纳，顿半晌改口道：“顾悠悠知道了定要闹。”
连景策自己都没意识到“闹”这个字从嘴里漏出来的时候，无奈的语气听起来比两个叠字还要亲昵上许多。
闹了又如何呢？
这世上刁民千万，有人为了几两碎银；有人害怕受些皮肉之苦。
有的是见刀见血的法子。
偏这顾悠悠对金银珠宝看似很在乎，转手却和财神一样毫无顾忌地潇洒丢了个空。
再说皮肉之苦？
倒是个打不得骂不得的娇气主。
景策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想着偶尔顾悠悠也得有个能压制住的人在身边才是。
别看她一天到晚和个野猴子似的，心里对这阿姐却是万分的好。好到他想起了许许多多不该再想的人。
天渐渐彻底暗下来，乌云笼罩着皎洁的月。
本想着今日能早点回去小憩一番，还能同顾悠悠一道用个晚膳的景策有些不耐。
他天天连顿整饭都吃不下，是闲得还是怎么的？竟先一步替那吃饱了睡睡了吃、脑瓜子都快闲出屁来了的小姑娘忧心上了？
“若她同意了你自行请离便是。”景策扫了一眼顾子衿，自顾自地品起已然有些凉了的茶，摆明着不欲多言。
却是松了口。
哪怕这“请离”会受些苦，却也让原本并不抱什么希望的顾子衿，美目中闪过微微的愕然和巨大的惊喜。
顾子衿直着的背终于放松下来，如千斤重担卸下般对着高高在上的男人磕了个掷地有声的响头。
并不是对权力的妥协。
而是真心感谢他对自己的栽培和帮助。铁甲卫的短短半年，粗粗一算抵得上自己毫无章法地练上数十年。
可她想要的是更强大的力量，而不是迟来一些的反应，和从心底里快要把自己燃烧殆尽的无措和无助。
至少强到…能保护自己在乎的人。
“谢王爷。”
此时渐行渐远的顾子衿并不知等待自己的是什么样的路。或许艰难上万分，或许午夜梦回会犹豫上几分。
但至少此刻的她，眼中闪着的是坚定到骨子深处的光芒。
顾子衿的心中澎湃，另外一人却始终平静如水般嫌弃地放下手里的黑釉盏，清亮的茶汤微微一晃，倒半点儿都没沁在外边。
真难喝。
景策皱了皱眉，不疾不徐地拢袖起身。
候在屋外的汪公公还以为他又要去那阴森潮湿的地牢。本想着捧上袍子，刚退了一步却发现主子的脚尖对着另一方向…
耷拉着的白眉忍不住一展，放下手里的袄便加快了脚步连忙跟上欣长的背影。
倒是景策想差了。
顾悠悠确实还没用晚膳，可不是突然良心发现了，而是零嘴塞得实在太多，摸着小肚子那是一丁点儿多余的东西都吃不下了。
院子里桃花开的灿烂，肩上不小心落上几瓣的景策额角突然有些胀。
偏着汪公公全然不知地奉承着脸色尴尬的小姑娘，把顾游夸得那是硬着头皮接下迎面而来的泼天富贵。
“郡主可真是关心王爷，瞧这都日落了空着肚子还候着呢？”
顾游悻悻然咽下差点儿冲破喉咙口的饱嗝，对着景策看破一切似笑非笑的眼神干巴巴地一笑。
十分不要脸地施行拍马之道。
是马就有癖好，只是名马的癖好刁钻上那么一些。
“唉，爷能吃得上一口热饭一块香喷喷的红烧肉，咱这些做奴才的，饿上一时半响又如何呢？只要爷身体康健，奴是日日伸长了脖子等爷回来伺候上一口半口……”
什么叫不会拍马屁的人不会生存！
自认把景策的马屁拍的舒舒服服，根本不高兴不了一丁点儿的顾游绞尽脑汁地寻找形容词。
汪公公欣慰得热泪盈眶，心想这郡主倒是难得开窍。
只有景策面不改色地接过汪公公双手递来的箸，被她一张一合“爷”个不停的小嘴儿惹得眼皮直跳，终于无奈地抬手掐住她的脸颊。
“闭嘴。”
嘴边的软肉鼓起了一瞬，很快便恢复了原貌。景策带着深冬般冷冽的香气从干净修长的指尖留在她鼻尖。
是个短促到来不及反应，却依旧暧昧到极点的小动作。
顾游下意识耸了耸微翘的鼻子，促狭的表情不过一瞬。碗里铺得满满了的菜让她实在没空想太多。
从没见过饭来张口十指不沾的景策如此好心地给自己夹菜！
这画面就和下午徐廷风就差把比脸还干净的兜给翻开，明目张胆地告诉自己一铜板都没有了，帮忙找个零工打打一样——
摆明儿了的故意。
顾游嘴角向下瞳孔都大了，不由自主地弱弱瞪了好整以暇的俊朗男人一眼，嘴里冒出了几丝苦味。
这肚子里装满了桂花糕、瓜子、水果、酪乳…
那是真一点儿也塞不下了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