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吓到了?”
男人放下手,先前没有聚焦的眼也恢复了黑曜石般的光泽,仿佛前一刻的杀神降临人间的场景只是错觉。
声音都温润得如玉石般柔和低沉。
顾游错愕了片刻,结结巴巴地点头又摇头,绸缎长发散开:“没…没吓到。”
川剧变脸都没他快。
“你怎么了?”,顾游鼓起勇气往前一步,好了伤疤忘了疼的恶习又一次发作了。
甚至忘了用上谄媚的语气,比如甜腻得宛如掺了蜜的“爷、王爷…”那些景策听了简直要直捂荷包的称呼。
“做了个梦。”
景策说这话时带着些自己都没注意到的安抚情绪在,轻飘飘地几个字便揭过了十几年来都在困扰他的烦恼。
也不揣摩面前听了这个回答后,显然又懵又气的人儿心里怎么骂自己的。
只注意到哑巴了的她冷得微微抿起的唇,和不自觉双臂抱着自己双臂的可怜模样。
晚膳明明用了一大碗冰的人,也不知究竟是怕冷还是怕热?
他叹了口气,看了一眼有些远的小榻,干脆单手便轻易地把小姑娘从地上拎了起来。
也不等她反应,惊呼还卡在嗓子里的时候,便用锦被把她拢了个严严实实。
又是那股子好闻到寻不出源头的木质香。
顾游连鼻子都被包裹在带着残留热意的被窝里,听到男人带着微哑和疲惫的嗓音从头顶传来。
“睡觉。”
安静了没几秒,他顿了顿,把鬼祟地掀起一角的手压了回去,无奈地哄道:“乖点…”
这怎么可能睡得着?!
顾游一瞬间不敢动了,紧张得连脚趾都勾起,暗道这魔王不仅是个腹黑还是个色魔?
可眼下蚕宝宝是他亲自裹的,好像生怕她图谋不轨似的中间隔着足足半丈宽,鼻尖里沁出汗珠的也是自己…
怎么看怎么觉得色魔这个称呼应该顶在自己头上才对。
顾游神游的时候不知道自己的呼吸在黑暗中尤为明显,明显到让人想忽略都难。
玲珑灯的蜡燃尽了,很快便凉了。
似是先一步睡着了般一动不动的景策轻叹了口气,抬手把埋在被子毛茸茸的脑袋解救出来。
只怪眼力太好。
小姑娘如血玉般的耳朵和滴溜溜乱转却硬是不敢看自己的神态被尽收眼底,原本困倦渐浓的景策生了些逗弄她的心思。
男人腕骨边泛着隐隐青筋,故作深沉地掰着她小巧的下巴薄唇轻启,挑眉示意她往外看:“听。”
只见她耳朵跟着一动,看是自然不敢看的,晶亮的眉眼直愣愣地拧在一块儿,连被钳制着的下巴也没露出气呼呼的模样。
乖巧得不像话地跟着屏住了呼吸──
什么也没听出来。
“听什么?”
顾游压低了声音心有余悸。总归能让景策都收起笑严肃起来的程度,总不是小事。
“这几日来府上的大小官员总一百四十人,其中在名册上的,六十一人。”
他边说边松开手,眼神定在她下巴上。
也不知这人怎么养的,不过分秒之间,都没怎么用力,便在白皙肌肤上留下一道明显的疤痕。
刺眼。
“你猜其中要来杀本王的,有几人?”
景策这一句话说得清淡懒散,好像他们在讨论的是睡前故事上的其中一截,可却把刚从醒醒发疯里回过神来的顾游吓得不轻。
连他带着微凉的指腹从嘴角蜿蜒到下巴尖的突兀举动都没注意到,愣了最多半分后飞快地撑起身子,从景策身上蹭过去。
景策偶尔也会有琢磨不透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的时候。
倒也没拦她,蹙眉掐住艰难悬在自己身上的腰…又大约不是腰的、裹在被子里完全分不出的部位,施了点力如愿把她带进了床的最里侧。
“王爷,万一有事您逃起来方便点!不用谢我!应该的!”
顾游信誓旦旦的模样让景策笑出了声,虽是极浅的勾唇一笑,也足够她感到些许尴尬地再次捂住被子。
不过还是小命要紧。
开玩笑,要是自己包成这样大剌剌地躺在外面,哪个天杀的刺客有个什么夜盲症的,岂不是白遭罪了?
“你倒是贴心。”
他的声音几乎是隔着被子贴着耳朵遁入,明明是调笑的反话,硬生生被压低了的语调惹上几分温柔。
“睡吧,在本王身边没人伤得了你。”
除了你本人。
顾游干巴巴地笑了一下,从被子里冒出乱蓬蓬的头发,抬起眼顺着凸起的喉结处往上去望他。
男人的轮廓看不真切,额前的碎发也太过恼人,然而仅仅几丝光便勾得他利落疏离。
普天之下除他之外大约没人能有底气说出这样猖狂的话来了。
顾游颇有些感动地刚想开口,却被略显不耐烦的景策强制合上了眼:“再废话就把你丢出去。”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窗外正好传来一阵细小的动静。
刚炸毛到半道的猫没几下就没了泄了气,乖乖地把在手心不停颤着的睫毛闭得紧紧。
那双不知是她不敢看,还是他不想看的眼,终是安静地闭上了。
可睡着了也是个不老实的,景策总算知道她那小榻上总是鼓鼓囊囊的一团是什么了。
不抱着些什么就好像全身都不舒坦,把原本盖在身上的整张锦被,声势浩大地在梦里一卷,统统全抱在怀里。
一双娇嫩的足就那么大剌剌地暴露在空气里。
景策干脆眼不见为净地又往外挤了一些,却又被冷得瑟瑟的小姑娘不满地嘟囔了一声,毫不客气地钻过来。
习武之人,哪怕是什么都不盖身上也透着暖意,除了那双修长好看的手之外。
顾悠悠当然是个聪明的,避开那双手,直往怀里钻。
景策耐心最终耗尽,起身把锦被扯出来再把她卷进去抱在怀里。
小祖宗才总算安生了。
他在黑暗中默默叹了口气,看着她的睡颜脑子里突然闪过她躺在纯白中的可怖场景。
没有死人,甚至连一滴血都没有。
何来的可怖?
景策第一次说不清道不明,却很快被怀中呼吸渐渐绵长的小人惹得沉了眼皮。
再漫长的夜也总会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