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悠悠离开的时候自以为在众人看不到的地方,葱白的手指捂着嘴,猫腰悄悄在婢女耳朵边说了几句话。
火红的外衣衬得她脖颈更加雪白,低头时露出一截,看起来有着与她性子完全不同的柔弱,似乎轻轻一捏便会折断。
倒也不用认真去听。
就光她捂着肚子的小动作,和阿果像是接收到什么天大的任务一般的认真神情──
就知道她饿了。
景策拿起手边的玉杯,醇和的味道总算冲淡了嘴里那股子酸涩。
这臭丫头竟挑些酸葡萄给他吃!
景策有些无奈地皱了皱眉,倒也没责怪的意思。莫名想起了第一次对顾悠悠有上那么一点印象的时候。
也是这样一身刺眼的红。
可不过见了个死人,原本雀跃的神情一下子消失,刹那间吓得脸色苍白,嘴里却还逞强地骂人。
怪有趣的。
也不知她吃到今天格外想念的蜜饯糕了没。
“今日就到这。”,景策懒散地叩了叩桌面。
满场的白衣书生们立刻停下来,似乎前一刻涨红着脸对对子的吵闹声被点了什么穴一样。跟着同样眼神迷蒙了的高官们,一同恭送这阴晴不定的景王。
一身黑色衣袍的景策起身拢衣,刚走出半步又回头拎起了椅子上的大氅,随手挎在胳膊。
明明是在这满室白里格格不入的颜色…
倒是硬生生更加高贵了几分。
除却料子上好和细密却不繁琐的金绣之外,最富贵的大约就是随手抓起的那披风了。
脖子边围了一圈没有一丝杂毛的玄狐毛,都不用上手摸,便知道这厚实挡风的珍贵之处。
可这阳春三月的…谁还披这玩意儿?
众人哪敢问,只当是这景王有些怕寒,弯着腰直到抹黑色从眼角彻底消失,恭敬的神色还停留了好半晌。
景策没走几步就轻而易举地找到了顾悠悠。
这家伙散步起来也不带脑子,根本懒得转弯,直愣愣地只知道哪好走往哪走。
她正拿着手帕擦手,脸上还红扑扑的。水润饱满的唇上胭脂还完好地覆盖着,也不知糕点是吃到哪个狗肚子里去了。
离得很近的、高上小姑娘一大截的白衣少年,正低头盯着她的手看。
倒是有些“同居长千里,两小无嫌猜”的青梅竹马味道。
景策眯了眯眼,迟来的焦躁寻不到方向,也找不到发泄的理由。
他竟罕见地不知该说些什么。
压下心里头刚察觉到的一些怒火,对明显在拍马屁的小姑娘放低了声音打破这碍眼的画面。
只是叫她回来。
找到急得兜兜转的阿果后的步京,也在此时揣着尚且温热的糕点快速跟上。
自然也感受到了自家王爷那一闪即过的凌人气势。
他赶紧移开目光咽了口唾沫,讪讪地往后退了一步,垂头暗暗叫苦。
这郡主又怎么惹到王爷了?
偏偏始作俑者还毫无察觉,被灰尘覆盖得失了些艳色的裙摆,随着风荡出丝丝涟漪。
急着继续搓手拍马屁。
“爷,您结束了呀?您这酒量真是不错…”
这老胳膊老腿抓起人来还挺快!真是一点儿摸鱼的时间都不给!
顾悠悠最传神的便是那双潋滟又娇媚的眼,瞪得大大的和人直视的时候,认真得让人心痒。
又一看就在心里使着蔫坏的语调骂他呢。
景策摩挲了下指尖,从鼻腔发出一个简短的音节算是回应。
“哦,那我们要回去吃…用膳吗?”
顾游试图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情绪,比如说累了困了什么的。
可什么也没有。
“嗯…或者说您是坐累了呀?回去我给您捏捏肩敲敲背?”
景策听到她说这过于假惺惺的话的时候,牙根忍不住有点儿痒。
哪次不是说得好听罢了,一拿了银子就自个儿翘着腿,笑得眼都不见了地数钱去了。
还美其名曰适度。
敲那么五六下适的哪门子的度。
偏偏他还格外适用,没两下就被套走了厚厚一叠银票。
从什么时候开始,自己的底线一而再再而三地降低了?
思及此处的景策突然发现这不对劲,干脆微微垂下了眼。
这姿态明显就是懒得搭理她。
这下顾游反倒急了。
也不知有没有把自己喋喋不休的话听进耳朵里去,总之他还是那副淡淡的,没什么表情的样子。
侧影迎着西下的光,浓密的睫毛半遮住那双睥睨深邃的瞳孔──
像墨。
而口干舌燥的小姑娘显然没把心思放在他身上,只顾着去睨不远处步京不停往身后藏的糕点。
不言语的景策突然挽了挽袖口抬起了手,露出冷白的腕骨。
男人的白和透出桃粉的女孩不一样。
倒像是一块温润的玉,看着不似凡人,又有些不近人情。
他的手掌大,五指修长,轻而易举地附上了自己的肩胛骨,顾游感觉他似乎在自己的脖子后短暂停留了一下,随后轻轻推了推她的背。
不知何时落在肩膀的绿叶子被他捏在手心,那叶子可怜兮兮地被什么虫子啃得稀碎。
景策随手丢走,清冷的嗓子一如既往的迷人:“回了。”
也许是喝了酒的缘故,他的掌心带着不同以往的温度,不像平日里那样,总是冷冰冰的。却还是那两个没有情绪、不疾不徐的字。
随后留下一个长身玉立的背影,也不怕自己会不会跟上,施施然走了。
可惜顾游向来是个被拿捏的主。
况且今天的银子还没结呢!
思及此处她脚尖发力使了些劲,匆匆跟上,走几步还不忘回头和男主徐廷风打个招呼。
刷个“有礼貌”的好感值。
结果就那么两秒的功夫,冻得有些疼的鼻尖就撞上了男人挺拔的背。
“嘶──”
顾游倒抽了口凉气,下一秒被黑暗笼罩。
带着淡淡木质香的披风,把在湖边吹成了冰棍的她,笼了个严严实实的同时,又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顾游气哼哼地扯下,半遮住的视线里只看男人被风吹起的衣角,精心捯饬了一早上的发型算是废了。
她叹了口气。
这普天之下大约是没人能琢磨出景王的心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