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国西北部的天暗的很晚。
往日里在西城这个时候早已日落西下，而此地却像没有黑夜似的，依旧天光大亮。
顾游打了个哈欠推开窗，一阵属于早春的清香传来，她猛然清醒了几分。
景策带着步京不知何时出了客栈，竟这个时辰还没回来。
枉她听到今晚还要守夜时还紧张了一阵。
近来可能是被景策感染了，一到傍晚就止不住的困意，她强打起精神撑着头百无聊赖地看着街上三三两两的行人…
鼻梁略高，眉羽略深。这是独属于边境的百姓模样。
“哎，听说了吗？这云州又新来了个知州大人！”
“呵。”，喝得满脸通红的男子不屑地冷哼一声，回应着同伴。
“我估计这个连几个月都撑不下去！”
“这是为何？”，同伴疑惑地为他斟上酒，一脸虚心请教的模样。
男子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打了个酒嗝，神神秘秘地凑到他耳边。
“我姑妈家的同乡的表姐的弟弟在那迎福客栈做跑堂的…”
同伴瞬间被他绕晕了，还未理清人物关系，却听他接着说道。
“那知州听说就是个银子没地儿花的小白脸，人还没到呢，客栈早在半月前就被包下来空置着！”
“不仅如此，似乎还舍不得府中姬妾，把她打扮成丫鬟模样偷偷随行了一路。”
二人对视一眼，纷纷使了个眼色猥琐地嘿嘿一笑，随后豪爽地碰着半碗酒。
此刻莫名成了百姓口中的姬妾，自己却毫不知情的顾游正止不住地点着头，在他们不远处的客栈二楼打瞌睡。
不知过了多久，门终于被有些粗暴地推开。
景策带着一身肃杀之气，甚至还来不及收回阴沉的模样。
血腥味闯入鼻尖，惊醒了在做着美梦的顾游。
他也没想到顾游大半夜的不睡觉，居然在自己的房中装神弄鬼。
一头披肩长发，一盏灯都未点。让刚从暗牢里回来的景策差点凭着本能甩出武器。
“王爷…您可回来了。”
顾游在黑暗中嘟囔了几句，刚睡醒的嗓子吴侬软语。
“嗯。”景策哑着嗓子应了一声，若无其事地把扳指戴回指腹，抬手点起烛火。
烛光瞬间照亮了屋子，也照出他靴上一滴血珠。
他蹙眉看向顾游。
顾游也一脸茫然地回看他。
两两相望，景策终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汪公公呢？”
“王爷，有事您吩咐！今天我守夜！”
顾游几乎是从一眼望去就硌得慌的木制小塌上弹起来，讨好地搓搓手。
汪公公一天到晚教她的都什么乱七八糟的，他又没死，守什么夜。
景策被“热情”的顾游弄得头脑发胀。
然而此刻的景策已无力再反驳，那一滴几乎是微不可查的血珠让他浑身都难受。
“沐浴。”
他颔首示意，缓缓吐出两个字，脱下外衣。
不过片刻。
被半夜叫起来的小二欲哭无泪地搬完最后几桶水，汗流浃背地对倚着门框假寐的顾游扯了扯嘴角。
“客官…”
“客官！水打好了！”
自己累成老黄牛，这想一出是一出的女人倒还睡着了！
小二越想越气，加重音量叫醒顾游。
“谢了…”，顾游迷茫地睁开眼，往房里瞟了几眼，随后满意地拍拍手，从荷包中掏出碎银子。
转念又指尖一转，眼疾手快地换了几枚铜板。
“辛苦你了！”
门啪地一声被合上，门外的小二对着那两块可怜的铜板欲哭无泪。
“王爷，水放好了，现在沐浴吗？”
顾游还贴心地特意为景策撒上一些花瓣，用手指搅了搅试着温度。
雾气顿时笼罩在房内，身着一身月白里衣的景策闻声越过屏风。
二人又大眼瞪小眼了半天。
顾游思索片刻，心领神会地掏出白日里在街上买的丝瓜瓤问道，“王爷要搓澡吗？”
景策将信将疑地看了今天分外好心的顾游一眼。
果不其然，她伸出洁白无瑕的纤细手臂，眸里满是期待地看着他，明晃晃地抢劫。
“五十两就行…”
“不需要。”景策额头青筋直跳，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拒绝。
似乎顾游还是第一个，日日都能成功让他无话可说的人。
顾游有些遗憾地叹了口气，突然又想到什么的似地拉住景策的手臂。
“王爷！刚刚那小厮我可是打赏了十两银子的来着，人家白天忙成狗晚上还要加班，很辛苦的…”
景策捂住她喋喋不休的嘴，无奈道，“闭嘴，明日自己去找汪公公。”
嘴被制裁了的顾游只好配合地扑扇了两下眼睛。只怪她脸太小眼太大，长睫竟划过景策的指背。
不止被烫到，还莫名让人心口一痒。
倒手就赚了十两的顾游掩饰不住笑意地迈着轻巧的步子返回自己的小塌。
倒也不是不馋那看着就柔软异常的床。
只是汪公公把被子铺得放一枚铜板上去都能弹起来，自问做不到的顾游心痛地放弃了在景策不在时偷偷歇一会儿的打算。
长吁一口气，顾游缩回脚抱住自己，扯过有些小的薄被包住身体。空气里舒适的湿度让她不一会儿又闭上沉重的眼睛。
不知过了多久，景策才终于从水中起身回到里屋。带着雾气，居高临下地看着睡得不省人事的顾游。
湿漉漉的长发贴在他略显不耐的脸上。
他停在顾游身上的眼神似乎带着冰刃，一下子把她戳醒。
眼前突然被黑暗笼罩，顾游拉下景策随手扔在她脸上的布帛，有些愤怒。
“王爷！天色不早了，快睡吧…”
简直变脸变得比天还快。
“你忘了你现在是本王的洒扫婢女？”，端正地坐在床榻边的景策再一次提醒。
他恍然觉得自己这个王爷的地位似乎还没有顾游高。
顾游不耐烦地再一次从塌上起身，倒了一杯茶在地上，又用手中的布帛擦干。
“洒了，扫了。晚安王爷。”
用来绞发的布帛皱巴巴地被放在一边…
此刻的景策觉得，不把顾游带在身边仅仅是不能睡个安稳觉而已。
而把她带在身边，可能很快就会被她气死。
“十两。”
他揉了揉发胀的眉心，抛出致命诱惑。
果然顾游闻言立刻来了精神，点了点头，拿起粗糙的丝瓜瓤就往他床上爬。
好在景策虽微眯着眼，却还剩一丝清明。眼疾手快地掐住她的腰，阻止她差一点就碰上自己头发的手。
“二十两，再去取块布帛来…”
“好咧！”，顾游甜甜一笑。
身边一空。
景策眸光沉沉，捻了捻还带着温热触感的指尖。她的发丝散发出沐浴过后清新的皂角味，甚至还带着似乎已经腌入骨髓了的…
桂花糕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