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七章 代我向相父问好

官家的这个问题,可谓是问到了关键之处。

但有些话当然不能直说,难不成就这样和官家说,既然你已经发现了,那这戏我也就不演了?我是大金双料特工,代号“白铁无辜”?

该说的场面话,秦桧还是要说的。

“不过是韬光养晦,权宜之计罢了。”秦桧凛然道:“十年生聚十年教训,待到我大宋羽翼已丰,必将挥师北伐,克定中原!”

赵禅不禁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是朕错怪会之了。

“卿办事,朕放心。”赵禅沉声表示对秦桧的肯定。

早这么说,朕不就不会误会会之了吗?

其实在他看来,无论是暂时向金国俯首称臣,还是说被金国册封,甚至还要跪接,其实都是无所谓的。赵禅安慰自己的理由也很充分,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但他实际上也是在逃避问题,从本质上来说,就像秦桧所说的那样,不能拼命啊,拼了命还怎么享受?

江南好,孙权老儿会享受。

再说了,我爹打了一辈子仗,我就不能享受享受?

这样想着,赵禅看到了最后一条。

“诛杀岳飞?”他错愕地自言自语。

“诛杀岳飞!”秦桧笃定地重复一遍:“金人所恨者,无非岳飞而已,宋金之和议,非斩杀岳飞不能成也!”

赵禅陷入了沉默。

他想起了父亲刘备曾经讲过的那句话,当你的敌人夸奖你的时候,伱就要反思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那反过来讲,敌人越是痛恨的,是不是就是我最需要的?

赵禅有生以来第一次像现在这样迷茫,他不知道该如何去做。

都说亲贤臣,远小人,此先汉所以兴隆也;亲小人,远贤臣,此后汉所以倾颓也。但忠奸之别,又怎是轻而易举便能辨别的呢?

就算是经天纬地如祖爷爷太宗文皇帝刘恒,不也错看了中行说吗?

“兹事体大,当徐徐图之。”赵禅的神情阴晴不定:“岳飞在大宋深得人心,若贸然杀之,恐惹非议。”

赵禅的意思是拖一拖,等他多方了解之后再做决定。

但这句话听到了秦桧的耳中,却是另外一层意思。

“官家莫慌,未若定其个谋反之罪。”秦桧阴恻恻地伸手比刀,用力向下一砍:“何铸、万俟卨主掌大理寺,怎么判,不还是他们说了算?宋律的最终解释权在他们那儿……”

潜台词就是背锅的臣都已经替您找好了,如果觉得民怨甚重,官家尽可以拿何铸与万俟卨开刀,以平民愤。

赵禅噢了一声,他当然听出了秦桧的意思。他沉吟道:“卿可确定岳飞谋反?”

“飞子云与张宪书虽不明,其事体莫须有。”秦桧毫不犹豫地说道。

赵禅想说莫须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但想了想,还是忍了。

既然能说出这三个字,那估计也不会太在意世俗的看法。

“卿的意思,朕明白了。”赵禅点头道。

当天,赵禅又在张俊的家中用餐。席间,张俊等人再次和赵禅讲述了岳飞的“斑斑劣迹”。

赵禅愤慨异常,当即表示卿等放心,此事自有朕做主。

回到宫中,赵禅破天荒地没有去临幸秦桧进贡的美女,而是去找了吴贵妃。

刘禅只在吴贵妃的宫中停留了半晌,便再次去找他的小甜甜们。

第二天,一切照旧。

但不知何处,《宋金和议》的内容不胫而走,传遍了临安城。

临安城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甚至于贩夫走卒也在聊和议的内容。

百姓们不敢明说,但私下里都在唾骂着秦桧一党。

有胆子大的,还敢暗戳戳地讽刺当今官家,说他暗昧不堪,说他耳聋眼花,还有说他有北齐之风的。

要不怎么说读书人的嘴巴毒呢,这一句北齐之风,杀伤力对于古代皇帝那可是惊人的。

杨沂中当然读过书,他想去搜捕那些暗讽官家的人,但是被赵禅止住了。

首先,他不知道北齐是什么,不知道类人群星的故事;其次,他对于这些东西也不在乎,唾面自干是他的优良品德;最后,他觉得大汉不应该因言获罪。

杨沂中好心提醒官家,说咱是大宋。

赵禅瞪了他一眼,宋不是汉人的宋?杨沂中这才闭嘴。

算了,反正是你们老赵家的天下,明天你把国号改成汉都行。

第三天,大理寺丞李若朴、何彦猷当朝抗辩,与万俟卨都快上全武行了,为的就是给岳飞申冤;宗正卿赵士以全家百口担保岳飞无罪,并且拎着笏板砸了万俟卨的脑袋一下。

赵禅在上面冷眼旁观,看着秦桧以“君前失仪”的罪名将他们捉拿下狱。

“官家,这都是岳飞一党。”秦桧振振有词。

因为赵构多年来的放任,再加上赵禅前段时间的信重,秦桧已然在朝中一手遮天。

哪怕是当年的蔡京,都不如他权势滔天。

赵禅拍着秦桧的肩膀,表示卿为国操劳,当真辛苦。也不光嘴上说,又赏下金银无数。

秦桧喜滋滋地去了,他临出宫殿时回头又看了一眼,赵禅的眼中依旧是清澈的愚蠢。

他的心中止不住地得意,最后一丝担忧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之前的都是错觉,看来官家当初并不是试探,而是担忧这口黑锅到底让谁来背。

待到秦桧彻底走远以后,赵禅看向了一脸诉说欲的杨沂中,笑着说我早就知道你想说话了,别憋着,有话赶紧说。

杨沂中憋了半天,只憋出一句官家要小心秦桧。

赵禅笑笑,说朕省得。

他当然省得,前世无论相父想收拾谁,都要征求自己的意见而后再处理;而面前这个秦桧呢?先处理再报告,甚至不需要请示,直接就把人家打上奸佞的标签。

阿斗虽然爱玩,但他不糊涂,也不是傻子。

十一月的江南,寒风仍旧刺骨。

赵禅望着天,不由得紧紧身上的衣服。

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我分不清,我真的分不清啊!

问杨沂中,杨沂中只说不敢;问吴贵妃,吴贵妃说秦桧。

但赵禅不愿意相信那个善解人意的秦桧竟然是奸臣,不然的话,以后谁还带他一起吃一起玩儿?

又问了一遍杨沂中,赵禅只是随口一问,也没指望杨沂中能给他出什么主意。

万万没想到,这一次杨沂中有了不一样的答案。

他从怀中掏出一本三国志,翻到了《蜀书·诸葛亮传》。

赵禅读着读着,泪水不禁潸然而下。

今南方已定,兵甲已足,当奖率三军,北定中原,庶竭驽钝,攘除奸凶,兴复汉室,还于旧都,此臣所以报先帝,而忠陛下之职分也……

他一连诵读了三遍出师表,声音越来越大。

不知何时,泪水已经打湿了衣襟。

相父啊,如果您再天有灵,就帮帮阿斗,让阿斗看看到底谁是忠臣,谁是奸臣……

相父……诶?相父?

赵禅突然就来了歪主意。

不如……借着相父的名头钓个鱼?

他先把目光转向杨沂中。

杨沂中什么也没说,只是感叹一句可惜陛下不得武侯,秦桧终究也不是武侯。

赵禅在心中感叹,朕何尝没得武侯?那可是朕的相父啊……

杨沂中对诸葛亮抱有极大的肯定,赵禅当然也很满意。

看样子,这杨沂中是个忠臣。

赵禅不禁又想起了宋金的议和条约上,金人那过分的要求。

割地求和也就罢了,存地失人,人地皆失尚且可以安慰自己;伯侄之国,我为侄,金为伯?

朕是大汉太祖高皇帝刘邦的后代,我祖爷爷世宗武皇帝刘彻给了这个族群挺立千秋的自信,我父亲刘备是顶天立地的汉子,他们可不是让我对着区区异族屈膝称臣的!

我老刘家终究和你赵家人不一样,哪怕是死,也得带着几个异族陪葬!

“走吧,去大理寺,去看看岳飞。”赵禅一马当先,走出宫中。

杨沂中愣了半晌,才跟了上去。

大理寺监狱烛火昏黄,腐朽发霉的味道刺激着赵禅的鼻孔,让一向养尊处优的他反胃不止。

穿过长长的甬道,来到一处腐朽的房间前。

“官家,到了。”杨沂中的声音适时想起。

赵禅揉着脚,方才那段路实在是过于坎坷,甚至于差点崴了脚。

他强忍着不适,向里看去。

月色朦胧,烛光昏暗,一位形容枯槁的汉子躺在稻草上,不知死活。

“岳将军?”杨沂中唤了一声。

“制使莫喊了,”旁边的狱卒忍不住提醒道:“岳将军已绝食多日,又经严刑拷打,身子羸弱,现在估计已经睡下了。”

这话刚说完,稻草上躺着的岳飞便睁开双眼。

他看到了那个捉拿他归案的杨沂中,不禁悚然一惊,再向后看,正是官家赵禅。

岳飞起身就要行礼,却被赵禅按住了。

赵禅只觉得如鲠在喉,只是这一眼,他便敢断定,面前这岳飞,绝对不是一个反贼。

岳飞虽然遍体鳞伤,几日未进水米,但身躯依然挺得笔直,就像松柏一样。

赵禅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二叔。

一样的盖世英豪,却祗辱于鼠辈之手。

赵禅只觉得胸中有什么东西,正在熊熊燃烧,烧得滚烫。

岳飞与赵禅说的第一句话,不是申冤,而是北伐。

赵禅问,卿不为自己申冤,而是属意北伐,就不怕死吗?

岳飞笑笑,说臣何惜一死,只要官家能够坚持北伐,不让父老乡亲扶老携幼南望王师,不让胡虏欺压百姓,臣就算现在赴死,又有何妨?

赵禅心里已经有了答案。

他笑笑,和岳飞提起了诸葛亮。

却不想岳飞嚎啕恸哭。

哭的是诸葛亮的壮志未酬,哭的是自己的感同身受。

“刘禅以区区一州之地,尚且有并吞八荒之心,难道朕坐拥昔日汉吴全境,竟不如乐不思蜀的刘禅吗?”

赵禅忍不住cue了自己一句。

“我知道将军不信,为何原本还一心议和的皇帝,今日突然转了性子。”赵禅自顾自地说道:“金人的和议,想必将军早有知晓。朕不明白,为何打了胜仗,却要受如此侮辱。”

“其实朕认为最可笑的,莫过于金人提出让朕杀你,而后可得和平的要求。”

岳飞抬头,不知道官家要说什么。

他刚想跪下表忠心,却被刘禅拦住了。

“朕又不傻,当初前汉七国之乱,哪怕景帝诛杀晁错,也未能让吴楚七国罢兵休战,朕焉能因为蛮夷一句空口,而自毁长城耶?”

“鹏举在,朕便可在宫中安心玩乐;若鹏举不在,金军南下,朕却是玩乐也不得消停。”

岳飞听得发愣,这话有点不像官家能说出来的。

然而杨沂中却早早跪下,口称官家圣明。

赵禅说圣明个锤子,圣明还能让岳飞下狱?

二人一直在监狱之中聊到深夜,才回到宫中。

秦桧当然也得知了赵禅亲自入大理寺狱中探望岳飞的事情,他连夜召集万俟卨等党羽,想要商量出个主意。

狗头军师们给的主意都不行,甚至刺王杀驾都来了。思前想后,秦桧觉得还是应当和官家来点软刀子。

对于现在这个官家,秦桧可以说是第二天就摸清了他是个什么性格。耳根子软,没有主见,容易摆布……这些个词甚至都不能准确地形容他。

第二天的朝会之上,秦桧再次请求审理岳飞。

本以为去了一趟大理寺狱的官家会出言反对,却没想到官家竟然同意了,表示这事儿会之看着办就好。

秦桧不由得欣喜非常,看来官家还是听从自己的。或许是昨天夜里去狱中,岳飞出言无状,恶了官家。

然而这不是他想关心的,可持续性地对大宋墙角进行竭泽而渔,才是他所需要的。

甚至于在心里他在计划着要不要把韩世忠也一起攀咬进来,他早就看那泼韩五不顺眼了。

大宋朝不允许有这么牛逼的人存在!

散朝之后,赵禅叫住了秦桧。

秦桧以为官家叫他,是要聊一聊怎么审案的事情,所以也没多想,便留了下来。

杨沂中远远地站在殿外,耳听五路,眼观七方。

为何是五与七?因为官家那边不能乱听。

赵禅与秦桧没营养地聊了几句,便切入正题。

“不知秦相公,如何看待诸葛武侯?”

秦桧摸不到头脑,不知道官家忽然间提起诸葛亮是什么意思。

他也没当回事,只是笑着说:“古今多谓诸葛亮乃一代贤相,臣以为不然。天数有变,神器更易,此乃天道也;诸葛亮不识天时,以螳臂当车,岂能久乎?且诸葛亮穷兵黩武,以一己之私欲,致使益州百姓怨声载道,流离失所,更兼专权恣肆,孩视后主……以臣观之,诸葛亮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实乃一等一之奸……”

赵禅的面色愈发青黑,一双手攥得死死的,骨节也因用力过猛而变得煞白。还没等秦桧最后一句话说完,赵禅便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吼叫,一个鱼跃扑向秦桧。

秦桧措手不及之下,被按在了地上。

他哪里会想到,方才还好好的官家,怎么突然之间变成了这副双目赤红,似乎欲择人而噬的疯魔模样?

“官家……”秦桧刚说出口,便被赵禅一拳闷在脸上。

赵构好歹也是练过武,力度自然是有的。而赵禅曾经也跟着关张马黄赵五虎上将练过,打秦会之这么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人,还是手拿把攥的。

“朕……不允许……你!侮!辱!他!”赵禅的声音仿佛是从嗓子最深处发出来的一般,令人毛骨悚然。每停顿一次,那拳头便重重地砸在秦桧的面门之上。

侮辱朕可以,但侮辱相父……不行!

杨沂中远远地在宫门口看着,不知道是应该上前阻拦,还是应该袖手旁观。

理智告诉他,官家的事儿少管;但情感告诉他,官家打的好,打的妙,打得呱呱叫。

他早就看秦桧那个狗汉奸不爽了。

秦桧的左眼在赵禅的重拳之下已被打爆,脑子里仿佛开着水陆道场,磬儿铙儿钹儿一齐作响。

他不知道为何只是一句话,就让一向硬不起来的陛下竟然如此暴怒,甚至竟然做出如此有辱斯文的事情。

他想反抗,却反抗不了;想反击,又打不过。

现在就是后悔,非常非常后悔,后悔于自己竟然这样大意,明知道官家与岳飞谈到深夜,自己还这样大摇大摆地来到宫中自投罗网。

连续普通拳之下,秦桧已是奄奄一息。

本以为赵构就会这样打死自己,可他却发现赵构不知何时,不断轰击他的拳头已经停了下来。

“官……官家……”

秦桧不想死,忍辱负重到了今日,才爬上相位。他为此做出无数牺牲,不想就这么白费。

他想求饶,却看到官家不知道何时已经换上了一副笑意盈盈的面孔。

只是那对眼中,依旧释放着嗜血的杀意,以及滔天的怨愤。

他看到赵禅缓缓俯下身子,用十分温柔的声音,轻声在他耳边说着让他听不懂的话。

“代我……向相父问好!”

话音方落,一只手掌便在他的眼中不断放大,就这样揪住了他的发髻,抬起来,又重重地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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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