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狗只冷眼笑看诸人,淡然道:“在下此来只为访友,并不涉及他事,更不敢恃勇逞强。诸位所行之事但与我无碍,我自只作不见,你等又何必拉我入泥潭耶?!”
杨温却道:“五年前二狗兄弟单为一群不相干的妇孺,只手扫灭无忧洞群贼,又为友人大闹京师,引得天子震怒,朝臣失色。那时候你是何等的豪气干云,怎得如今见得我等家人受难,你却视作不见耶?”
二狗故作惊讶的说道:“尔等家人受难?这个我却不知。”
杨温道:“三年前,有一强人名申阳公者,盘踞在这梅岭之中。这厮以猿猴之相,肆意掠夺过往的行人,但有那美貌出众的妇人,皆被他及其爪牙强掠了去!某家冷娘子并十几位兄弟的妻妾皆惨遭此劫祸!”
二狗只默默听得,却并未出声搭话。
杨温只道不曾说动二狗,便又道:“我知二狗兄弟在京城中有个亲族,乃故太尉陈同义是也!陈太尉有个嫡孙,唤作陈从善的,论起来还是伱的外侄,他三年前去得南雄县赴任,路过此处时正好撞上申阳公,新娶不久的浑家亦被申阳公强夺了去!二狗兄弟,别家妇人被掳你不在意,你自家的侄儿媳总也不能袖手旁观吧?!”
在场众人却都听的一愣一愣的,直娘贼!杨瘟虎你这破落户到底藏了多少隐秘,竟得不曾露出些许口风,直到今日却才显出些许。
还有那个坐镇南雄的狗巡检!前些年可把俺们逼迫得不轻,你说你这瘟虎既知他的底细,何不早拿出来!否则咱们何至于被迫往这洪州来打野?!
且不说王焕等人如何看待老阴逼杨温,只二狗叹了口气,道:“杨兄,你这是非要拖我下水不可啊!罢了!你话都说到了这份上,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杨温却喜道:“我就知道二狗兄弟乃是义气之人,绝不会对这等恶事视而不见!”
二狗沉吟了一下,却问道:“你等驻扎大军在此,围山搜检可有甚收获么?”
王焕听得,却以眼神示杨温,而杨温却恍若不觉,只拱手道:“惭愧!我等数派兵马,深入山林搜查几百里,几乎翻遍了这梅岭的每一个山头沟涧,倒也剿灭了不少盘踞于此的匪贼,其中有不少都是那申阳公的党徒,但是我等却始终不曾找得申阳公的老巢,更寻不得半个被他掳走的女眷。”
二狗颔首道:“那你等对梅岭之外可有甚布置?”
王焕目光冷厉的瞪着二狗,却要说话,韩存保却道:“不瞒陈兄弟,我等早遣了数位头领,率领兵马攻占了梅岭周围的几个县镇,唯有南昌府未曾攻占。”
王焕忍不住咳嗽几声,却道:“陈二狗兄弟新来,对此方情势怕是不太了解,想要究寻贼人踪迹却也不急于一时。今日且为汝之接风宴,何必多说俗务,只宴饮便好!”
一众头领虽然觉得王焕说话有些不太对劲,却也不曾明言反对,只各自举杯欢饮,毕竟这些时日以来少有如此闲适的时候。
只杨温有些个心有不甘,但看了看众人的放浪之态,却也只好收了心思,顾自默默的饮酒醉愁肠。
再好的宴席也总有散场的时候,更何况这场宴饮却还算不上好。
待得散了场,二狗自是跟着最相熟的韩存保走了。
而王焕却独唤住了杨温,待屏退左右后,他却与杨温怒道:“杨再温!你若心有不满,直可明言便是,何必找个不相干的鼠辈来羞辱与我!”
“哥哥何出此言?!”杨温惊讶的看着有些燥怒的王焕,问道:“你···汝莫不是以为那陈二狗是俺找来诈你的吧?!”
王焕忿然道:“不是我以为!而是你编造的谎言实在太过离谱!高公纪和周侗是何等样人你我皆知,只那般乳臭未干的小儿,有何资格与他等无敌人物相提并论?!
杨兄弟,我知你怨我不肯尽全力助你找寻那申阳公,只你也得理解某家的难处!你自失了浑家,我亦失怜怜儿,当与你感同身受!但诸位兄弟却并非如此,他们只想着招安享受富贵!我若不勉力维持,只怕大家伙儿早散了摊子!”
杨温闻言,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他道:“看来哥哥你真的不知道陈二狗是谁!五年前在京城发生的异事,只怕你直当作街头逸闻听了吧!”
“哼!不过是些好事之辈的无稽之谈,不足与信也!”王焕皱着眉头冷笑道。
杨温暗自叹了一口气,正色道:“王焕哥哥,杨温虽然鄙薄,却也非是那等负义之辈!更非短视之徒!哥哥于军中处置,我不能说心服口服,却也实不曾有些个怨言!那陈二狗确实是当世无双的奇人,有一身神异的本事,当可助我等追寻那申阳公一臂之力。”
王焕冷笑道:“区区一个相州小儿,又能有何能为也?”
杨温叹道:“论武艺,五年前我便不是他十合之敌。论文才,他曾以诗词名动京师,次相李墨梅引其为婿,直与他定下了嫁女婚约!”
王焕闻言却是不由失色,惊道:“且慢!你说的可是那位‘不要人夸好颜色,只留清气满乾坤’的李墨梅先生?他怎会与刚才那小子有牵连?”
杨温道:“当年陈二狗入京师,道左相逢李家小娘子,救他于贼人谋算之中···”说到这里杨温却是不由的顿了一下,当年那些个蠢货谋算李家小娘子,他可是帮凶之一啊!
至今思来却有些个尴尬!
杨温接着说道:“那厮是个贯会作诗词的,连作得【浣溪沙】二首,【咏墨梅】一诗更是让李格非相公声名大振,赢得了【李墨梅】的雅号。李墨梅感念那厮的情谊,便将自家女郎许配与他,只当时陈二狗年纪尚小,故而只定下了婚约,尚不曾完婚而已!”
王焕有些难以置信的说道:“你是说那厮···那陈家兄弟是当今次相的东床快婿?!这实在是让人···意外的很!”
王焕稳了稳心神,却又皱眉道:“既然那陈兄弟有这般身份,你我却赚他去搜山追索申阳公,岂非是大大的不妥?!那山林中多豺狼虎豹,蛇蟒毒虫,他若深入其中,只怕要白白送得性命!”
杨温却笑道:“哥哥不必担忧,那厮命大的很!当初高公纪追杀他数次,皆被其走脱!区区野兽虫蛇,又能奈他何?!”
且不说王焕得知了二狗乃是当今次相(尚书左仆射)的东床快婿之后,便自转换了对他的态度。
但说二狗与韩存保回到自家营帐,两人便自分说起了各自的际遇。
韩存保说得自己从河州赴任开始,几年间沦落到今天这一步的经历,整个过程与巢谷所说的大同小异,只些个关键的细节之处却有些个不一致。
当然这很正常,巢谷想要赚二狗,自然需要九真一假的谎言来取信于他。
不过遍观韩存保的坎坷经历,先被贪婪的上官和同僚排挤,仓促出兵大败,却被贼人小姐相中招婿,且作得一方头领,几乎与古典小说演义中的主人公一般,运气好的令人吃味儿。
二狗笑道:“却不知相中韩兄的僚女翁主是哪个?可请来与兄弟一见否?!”
韩存保有些为难的叹了口气,道:“陈兄弟,不瞒你说,我那僚女浑家也丢了!”
二狗惊讶的问道:“莫非也是那申阳公的手笔?”
韩存保点头道:“正是!只我在泸州蛮中的地位权势皆因浑家而来,若被那些个僚人知晓她走失,只怕他等再不肯服我管束,故而我始终不敢声张此事。”
二狗却道:“韩兄放心,我定会去梅岭深处找到那申阳公,救嫂夫人归来。”
韩存保拱手称谢。
然后二狗有些说得自己在相州搞“减租减息”的经历,其中免不了提及二狗对安阳韩家的处置。
韩存保却有些拘谨的问道:“陈兄弟,前些时日,刘仲武那厮言说你将安阳韩家赶出了相州,逼迫他们不得不远走他乡,却不知是否有其事耶?”
二狗叹了一口气,然后正色道:“韩兄,此事我却不能否认,安阳韩家的大部分族人确实被我驱离了相州,只韩浩一支留下来看顾韩家的祖宅和祖坟。”
“这···”韩存保神色复杂的看着二狗,叹道:“陈兄弟难道就不能说些假话骗骗为兄么?何以说的这般···惨淡也!”
二狗坦然道:“韩兄当知,我从不以虚言欺人!不过若你想听点儿好的,我却有一个说头儿。”
韩存保苦笑一下,道:“韩某自感愧对先祖,便二狗呢兄弟你说些动听的话,却无论如何也抹杀不了你撅断韩氏根基的事实啊!”
二狗有些开玩笑似的道:“韩兄你却不知,二十几年后,北方将有一支蛮族军队南下掳掠,河北诸州皆不能幸免也!相州乃贼军攻掠之地,安阳韩氏只怕要首当其冲。
若你韩家继续留在相州作威作福,只怕大半要作得那蛮族的刀下之鬼,只些个在外地做官的韩家子弟侥幸幸免于难。今我驱逐韩氏,莫看你家族人背井离乡,却也多能在未来远离是非,苟全性命。如此可算得我提前救了你们一族的性命也!”
韩存保哭笑不得的说道:“你这厮倒是牙尖嘴利,这般颠倒黑白的浪言也亏你能说得出口!”
不过韩存保到底算是松了一口气,至少二狗没有视他如仇,且韩家只失了些家业,族人子弟几乎没有死伤一个,这已经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还要啥自行车啊!
两人又说了些话,然后各自安歇了去。
他跟着杨温的搜索队来到梅岭的山麓之处,一行人沿着山道迤逦跋涉。
杨温并没有多带人马,只三十几个精壮汉子,各都背着武器和干粮,他等筛得两个山头,又拉网式的检过一座山谷,众人却才疲惫不堪的赶到盘龙寺歇脚。
盘龙寺长老大慧禅师早吩咐寺中僧人煮了些稀米粥,将将盛来与众将士作饮食,他等伴着些米团米饼之类的干粮,倒也吃得个肚儿饱。
只众人吃饮之时,那大慧禅师直那眼睛瞧看二狗。
二狗吃了两块蒸米饼,又饮了一碗稀米粥,却抬头与禅师道:“长老可瞧我有甚异处?却来频频看顾我!”
大慧禅师双手合十道:“南无阿弥陀佛!官人且恕我失礼。非是官人有异处,而是阁下身负天下之望,却轻身来这处与申阳公作对,怕是有些个不妥啊!”
二狗笑问道:“长老知我来历?”
大慧禅师叹了口气道:“司命神君的威名,我如何不曾晓得!那申阳氏极有威能,只你这般孤身轻备来寻申阳氏,怕是要折损于此啊!”
二狗笑道:“那申阳氏有何等本事,却能折我于此耶?!”
大慧禅师说道:“此公有白猿之相,常驻梅岭之北的申阳洞,故称申阳公。申阳公自号齐天大圣,千年成器,神通广大,变化多端,能降各洞山魈,管领诸山猛兽,兴妖作法,摄偷可意佳人,啸月吟风,醉饮非凡美酒,与天地齐休,日月同长。”
二狗却一脸诡异的说道:“等等,长老先前说那申阳公的名号是甚么?”
大慧禅师皱眉道:“那申阳公自号齐天大圣,且他还有三个兄弟姐妹,分别唤作通天大圣、弥天大圣和泗洲圣母是也!”
二狗听得,却哈哈大笑道:“这些个邪祟之辈好生狂妄,齐天大圣这个名号的因果太重,只怕他把握不住啊!至于他那几个兄弟姐妹倒还有些脑子!”
佛门多讲因果,故二狗一分说,大慧禅师便皱了眉头,疑问道:“【齐天大圣】这个名号真的有很重的因果么?!”
二狗笑嘻嘻的说道:“何止是因果很重?但谁敢担负此名号,命不够硬的直接就会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便是命硬的怕也要五痨七伤,惨不堪言!”
大慧禅师听得心悸,却急急问道:“这话却从何说起,我竟从未听过!”
二狗笑道:“你这长老孤陋寡闻,却不知世间隐秘也。但说得这【齐天大圣】,却须得明晓天地间的四大神猿的名号。”
大慧禅师好奇的问道:“何为四大神猿?”
二狗正色道:“这天地之间,有四种神猴,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鳞非毛非羽非昆,乃是世外之灵精也。
六耳猕猴乃佛门【他心通】之神通的源头,暂且不提。
赤尻马猴俗名无支祁,数千年前曾在淮水与大禹王争斗,闹出了很大的祸乱;通臂猿猴袁公曾在武王伐纣时出山助战,为人类立下了不小的功勋;而最强大的灵明石猴,也是担负【齐天大圣】这个名号的
邪神诅咒了【齐天大圣】这个名号,谁敢沾染此名号,早晚要遭劫难也!甚至只说得这名号的来历,便要倒些霉头呢!”
周围众人早津津有味的听得二狗胡诌,只惊叹他说得好些神异之故事。
他等却要说话,二狗却互言道:“我枉泄隐秘,怕是要倒大霉也!”
只他话音未落,头顶的佛殿穹顶便忽然塌落下来,直砸的众人哀嚎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