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暴晒的盛夏午后,连空气都扭曲变形,别墅区的草地早上浇过水,这会儿烘出让人体感不适的湿热来,仿佛一层透明膜布捂住了毛孔呼吸。
凌江聿又一次浑身冷汗地抽搐着醒来,眼球在眼皮下不停转动,就是睁不开,只有嘴里不停喊:“江玥,江玥……”
他喉咙干涩,咽口水时还在发出模糊不明的音节,听起来像哽咽。
房间里响起咚咚脚步声,很快床沿被趴得往下压了点。
“哥哥?”凌江玥叫不醒他,手动扒开他眼皮。
家里开足了冷气,她的手指头有点冰凉,冰得凌江聿猛地睁开眼睛,眼神失焦地看着近在眼前的人好一会儿。
急促的呼吸慢慢平复,他闭眼长长舒口气,朝妹妹伸开手臂。
凌江玥乖乖靠过去,兄妹俩耳朵碰耳朵拥抱一下。
少年人的身材还有些青涩瘦削,尤其是最近生病,瘦得锁骨窝很深,凌江玥的下巴硌着不舒服,动来动去,手里拿的东西怼在凌江聿肚子上。
“拿的什么?”
“萤火虫,”她献宝似的把盒子打开放在他面前,“金色的光,它现在是萤火虫神仙,可以拜,让你快点好起来,别做噩梦了。”
凌江聿往里看了眼,他当初花钱找人做的生日礼物,萤火虫的尾灯专门做的紫色,现在被一张金箔裹住了,假装在发金光。
小孩儿耐心不够好,金箔裹得乱七八糟。
但凌江聿还是笑着收下:“谢谢。想要什么?”
凌江玥立马笑得眼睛弯成一道月牙,整个上半身都趴在床上,小声撒娇:“哥哥,我想去水上乐园,我同学说…”
“不行,”不等她说完,凌江聿就反射性拒绝,看她瘪起嘴,又放缓语气解释,“上次走丢你不害怕?差一点就找不到你了。”
“可是你找到我了啊,爸爸说以后会让人跟着我,不会再让我走丢的。”她嘴瘪得能挂鱼钩。
“万一找不到了呢?”凌江聿认真说,“我要让你老师给你加两堂安全课。”
凌江玥扔下盒子就埋头气冲冲跑走,后脑勺散发着怨气,兔子拖鞋都被她故意甩掉一只。
“在家里办水上乐园——”凌江聿年纪轻轻就老成叹气,“再邀请你的朋友同学来玩儿,可以吗?”
“可我就是想去外面的水上乐园,我同学都去过了,庄捷表哥说他也去过,他刚刚回家都去过了,就我还没有,我也要去。”她拉着门把手,眼眶里泪花打转。
八岁的小女孩儿,睫毛卷卷翘翘也挂不住眼泪,一边瘪嘴哭一边拿手背胳膊擦,眼睛还睁得圆圆的,故作坚强一样。
凌江聿却不按常理出牌,皱眉说:“庄捷来跟你炫耀的?我让舅舅送他去读寄宿学校。”
“啊?”凌江玥懵了,眼泪还在流呢,张着嘴不知道继续哭还是先为新来的表哥求个情。
最后她憋着眼泪去楼下给庄捷打了电话,然后趴在沙发上,蹬掉心爱的兔子拖鞋,伤伤心心哭了一场。
哭得隔壁的俞家人都跟着声音跑过来,俞林放着自己儿子不管,抱着她好声好气地哄。
她对着楼梯上的哥哥仰下巴,意思是有的是人能答应她的要求。
可最后还是没去成。
凌江聿受了半个月前游乐场走丢事件的刺激,把她看得死死的,连早上上学也要全程陪送。
中学和小学的上课时间不一样,为此凌江玥整个二年级的早晨都要比平时早起一个小时……
到了冬天,她日记本上每周评选的最讨厌的人中,凌江聿回回都排在前三。
最喜欢的人是隔壁的俞璋哥哥,因为他会给她带零食,而且说话轻声细语长得又好看,还不会催她写作业。
可惜凌江聿不让她多和俞璋说话——也不只俞璋,庄捷和庄承两个表哥也不行。
他还给她买了一排的电话手表,让她天天戴着,每隔两个小时就要问一下她在哪儿。
每天应付哥哥的查岗,就像爸爸处理公司事务一样繁忙,她每每想到都要学大人叹气。
这样密不透风的保护持续了两三年,准时准点一直没中断过。
直到凌江聿升高三的某一天,因为被请家长没来得及准时联系她。
凌江聿,请家长,真是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她在学校偷偷和庄捷打电话,听他在那边超级夸张地讲述。
“聿哥把那人按在地上打,鼻血飞溅上墙三尺!十几个人来都没拉住他,一栋楼的人都在围观!”
庄捷正在变声期,公鸭嗓难听得很,她全程皱着脸听完,表示怀疑。
“斩头的血都溅不到三尺。”
“……这是一种夸张手法,总之聿哥就是打架打得太狠,老师没办法只能请家长,他还让我告诉你一声,放学之后要晚几分钟来接你,你就待在教室里别乱跑。”
“哦。他为什么打人啊?”
“好像,好像是有个刚升初中的男生那个…在楼梯下偷看你…今天当成光荣事迹说出来了,刚好被他听到。”
庄捷含含糊糊说完,压低声音拜托:“不能跟聿哥说是我告诉你的啊,不然下次我来,连你们家门口都跨不进去。”
“知道了,”她敷衍答应,“我说是你说梦话的时候正好不小心按到了我的电话让我听见的。”
庄捷:“……你就是憋着坏。”
全世界都能看出来,就凌江聿看不出。
两个人叽叽咕咕一阵,庄捷厌学不想去上课,东拉西扯和她聊个不停。
“我现在就担心,你以后找了男朋友,你哥会不会也把人揍出鼻血。”
凌江玥还真仔细思考:“我可以找一个能打赢我哥的。”
“可是你哥以后会很有钱,能找打手帮忙揍。”
“那我就找一个特别厉害的,一个人能打十个人。”
“你找杨过啊?他断臂,你哥看不上。”
“……”好想让杨过的雕把他送走。
虽然只是闲聊,但是庄捷是真的认为凌江聿会在妹妹找男朋友这件事上十分尖酸刻薄。
所以他对身边那些对凌江玥有想法的人都能劝一个是一个,当然少男少女怀春的时候,堪比野猪下山,谁也拦不住。
比如宋延风,在看见庄承年纪轻轻和人订婚之后,也开始考虑起自己的未来——他虽然混吃等死不能发挥才干给公司增效,但可以出卖自己的身体换来一个强有力的联姻关系啊。
于是他开始追求刚高中毕业的凌江玥,开着跑车在别墅区外面追上凌家的车,垮下墨镜敲车门,自以为帅气得令人发指,结果降下车窗的是凌江聿。
已经进公司工作的凌江聿和单薄的男生有很大区别,深色的西装锋利的下颌线,偏头冷冷看着他时,给宋延风憋出一头冷汗。
“追车干什么?”
“聿,聿哥,我找江玥。”
“江玥没空。”
“我…我是真心的聿哥,我订了三家餐厅的…”
凌江聿睨视着他,冷嗤一声,话都没听完就关上车窗。玛莎拉蒂绝尘而去,车尾气喷他一脸。
宋延风抹把脸,转过去问看热闹的庄捷。
“什么意思啊?”
“煞笔,那眼神你没品过味儿吗?一整个写着‘就你?’两个字。一朵鲜花能插在你野猪鼻子上?还是一头没追求不上进的野猪。”
“不是,大家心里不都有数吗,看什么能力追求啊,不都看合作有没有好处吗?我们家是个很好的选择了,我还是我家长得最好看那个。”
“你把这话当着他们俩面说一遍,明天他家的车就能从你腿上碾过去。说你煞笔你还谦虚。”
“那聿哥要给她找个什么样的?白手起家亿万富翁长得帅对人好没脾气有孝心的十八岁钻石男高中生?”
“你想多了,来条龙他都看不上。”
“……我倒要看看到底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