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小盅桂花汤熬得正香浓,孔云彩不想浪费,送了人出门,小跑着回屋。
刚进门,斜里一双有力臂膀拦腰将她一把抄起,不及她惊呼出声,一阵天旋地转,两人已经缠一起倒在长榻。
“希求我心里有你疼你爱你,多陪陪你,是吗?”
孔云彩被他凑在耳后的气息吹得发痒,躲闪不得,只好连连求饶:“是我失言,是我失言。应是我更疼你更爱你,更多些时候陪着你!!”
这一日天沉着,浓云凄惨,屋中却是春波漾漾,内室帷帐中缠笑许久。
孔云彩斜倚靠在丈夫怀里,手里扣着刚才匆忙抱进怀里的红宝匣子,“你说,方三花能领会到我说的话吗?”
话音刚落,落在腰上的大手猛地往里收紧。
她连连呼痛,再不敢提起。
筹算方三花的事情便就此告一段落。
丈夫不喜自己总是想着刘家郎,便是想着如何坑人,都不允。孔云彩算了一番,总得给方三花些时日,便就此放手不再搭理。
接连在家休养了半月,直等医者说自己已然无碍,花骏才准允三娘饼子摊重新开张。
许久未曾舒展筋骨,孔云彩一开摊子,上手就和了五大盆面。
摊子从晨间鸡叫开始,食客便络绎不绝。
有些人觉得外间冷,一时拿不上热饼子,索性落脚在隔壁的汤水馆子,喊上一碗便宜热乎的下水杂食汤。
汤好了,饼子也正好出锅,热汤蘸饼子,正是这冻脚时分最暖身的吃法。
一日都在炉子边守着,孔云彩不曾受凉,最后一炉肉圆饼子卖了,连声呼累。
她半靠在炉子边,一边翻着柴火,眼皮子搭着,已然是累得不想说话了。
花骏摸摸她侧脸,确定不凉,这才由她在此地歇着。
肉铺早就上板了,眼看就是天黑,他拽了条凳过来,守在妻子身侧。
估摸着时候到了,孔云彩开了饼铛顶子,一小团热气浮起,左右扇开雾气,入目便是一个圆滚滚巴掌大的饼子。
油纸包好,送到对面食客手中,再留一句‘让您久等,见谅’,这一日的饼子摊便至尾声。
冬日的西来镇清寒许多,但来往的人依旧不少。
孔云彩正盘算着明日是不是该多卖上些,就见人群中公爹和孟氏一前一后从街面上拐到巷子里。
咦?怎么看着两人神情不对劲呢?
她杵了身侧的花骏:“我在灶上温着治疗风寒的食补汤,回去你给爹送过去。”
“好。”花骏注意到妻子神情有异,悄悄在耳边问:“怎么了?”
孔云彩便将方才看到的说出来,“爹寻常进巷子,可都是要在咱们铺子跟前热闹一会儿。今日不露脸,孟氏也那般,头低着不与我招呼呢。”
那便是遇上事情了。
花骏想了想,“是庄子里二房惹事?”
这哪里知道?
孔云彩细细叮嘱他等会去公爹那里要注意的说辞。
哪知她送人走了没多久,连锅里水都来不及烧热,花骏便回来了。
回来不说,身后还跟着孟氏,红着一双眼睛,时不时哽一下。
这又是为哪般?
孔云彩急忙将人迎到屋中,“您这是怎么了?有什么紧要的事情,别着急哭,说出来我和花骏没准也能分忧。”
此话之后,孟氏还是低着头不说话,花骏便知自己不便待着,于是起身往外。
他也不知发生何事,一瓦罐汤水刚递给祥叔,就听正屋他爹喊了一声‘不许’,然后孟氏便红着眼眶跑出门。
他生怕出事,急忙追上人,送到自己家中。
站在门口,听着孟氏和云娘喁言着,他皱了皱眉头,又出门寻爹。
屋中
孔云彩等孟氏结结巴巴地说了究竟是何事,当即愣住。
“这...把准脉了吗?”
不怪如此怀疑,算下来,孟氏进门连两月都不到,就有了身孕了??!
孟氏期期艾艾道:“换了几家,坐堂大夫都说确实是喜脉,虽只有一月,脉象却很冲。”
啊...这...
孔云彩窒住在原地。
她一个儿媳妇开口问询婆母的身孕?这可如何是好?
迟疑了半晌,问出口:“那您哭..?”
说到这里,孟氏呜咽一声:“三娘,你也不是外人,我虽与你婆媳情分不多,却也知道你是个通情达理的。算是我求求你,可否帮着去同你公爹求求情,让我留下这个孩子吧。”
那些尘封已久的伤心话,再也忍不住了。
孟氏一时涕泗横流:“三娘,我早年是有过一个孩子的。可惜遇上贼匪,侥幸逃了一命最后却受了惊吓发起高热。那孩子...”
她哆嗦着比划了一个高低,“那孩子才这点大,已经会喊娘,很乖,跟着我出门苦累时从没有哭过。
“临去了,一迭声地哭喊‘娘我难受’,我抱了他一夜,就眼睁睁看着他咽气,身子凉透。”
“三娘,我以为这辈子再没缘有个自己的孩子,可老天爷垂怜,让我又有了肚子里这个,不管是男是女,都是我的命呀。”
“三娘,我是豁出不要脸了,你便说我是仗着长一辈份为难也罢,可怜我也好,只求你同为女人,看在咱们将来都是要做母亲的人,帮帮我吧。”
说到最后,连哭带喊,人就要往地上跪着磕头哀求。
孔云彩听她说起那个早去的孩子,鼻头泛酸,险些被带的哭出来。
可人又亲疏远近,比较起来,孟氏的悲苦哪里及得上丈夫。
纵使花骏没有明着说不喜孟氏进门,但她是枕边人,自然晓得丈夫退让皆是为了公爹。
这突然而至的孩子,又不知要如何是好呢?
“您先起身,有什么,一家人一块解决。您的心思我懂,我自会尽量周全的。”
好一番话语终于把人劝起身,孔云彩将人送到西屋暂时歇着,只等着丈夫从隔壁回来,看是如何说辞。
再烦杂的事情,总也不能空着肚子。
方坐上汤水滚沸,手边的面片还没有下锅,就闻外边传来脚步声。
出门一看,花骏在前,公爹在后跟着一同到了。
“爹,夜食便在这边吃吧。”
花大苗没笑,但是点了头。
孔云彩将四方桌子支应在西屋当中,手快地上了几碟子热菜。
桌上热气腾腾,一人面前一碗冒着白气的面片汤。
汤底是用大骨头和半只鸡炖了一夜的老汤,汤头浓郁,香味扑鼻。
若是放在以前,花骏早已下筷子,吃得喷香。
静默许久,最终还是花大苗开口打破僵局。
“我和骏儿商量过,孟氏这一胎若是留着,明日便把家中资产分开,房舍地契、庄子里的庄稼地,还有家中的肉铺,分得清楚,齐齐在检校库过明户......”
不等他继续往下说,孟氏已经迫不及待地表明意愿:“我同意。资产分不分的,我不在乎,我只要这个孩子能留下就行。”
如此,后边的话就不必说了。
孔云彩看桌上人的目光凝聚到自己身上,便知是要自己表明了。
她看向一侧的丈夫,见他并无反对,便道:“其实,也不必分什么家产,一家人......”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早些分明了,也是为了免得将来有争。”
花大苗自然知道儿媳妇言下之意。
分了家产,便有自立门户各过各的生分,却也省得孩子大了,孟氏亦或是二房那边起龃龉。
说到底,世人还是看中血缘之说。
他也并不保证自己不会等孩子长大后,心就是一味的公正。
孟氏眼下只管肚子的孩子,觉得能生就行。
可等孩子一落地,会跑会笑,成人成家要银子要产时候呢?那时孟氏还能如现在这般不在乎嘛?
花大苗端起半凉的汤碗,慢吞吞地吃着。
心说:分了也好,全了和骏儿的一场父子情,大儿的小家无后顾之忧便好。
大约只有孟氏一人沉浸在喜悦当中,尚未想明白其中关节。
临睡前,孔云彩听过花骏念叨着明日过后自己手中的家资,震惊地好一阵都说不出来话。
她是知道花家富裕,光是自己藏私的红宝匣子,内里银票就过万了。
如今若是再分上公爹手里的住地、铺子和庄子收成,粗略一算,数目惊人!
“不止这些,爹还要将这些年铺子里挣下的银子分出来些。”
花骏并没有仔细计量过,“大几百银子,也是有的。”
孔云彩:“!!!”
最喜欢丈夫提起这泼天富贵时那副平平无奇的表情。
小模样,真的是招人喜欢。
她直起身子,冲着丈夫光洁的大脑门吧唧一口。
亲香过了,自然也要说说自己的一番见解。
花骏从未深想过爹为何此时分家,在他眼中,银子没了可以再赚,更重乎情义。
听过妻子一番斟酌猜测,才明白爹的良苦用心。
分家的消息不胫而走,等到庄子里二房的听到风声,早已过去一月,眼看就是新旦。
大时节,街面上的生意迎来旺季,孔云彩这几日从晨起就忙着饼子摊的事情,有些疲累,有一次下半晌便累得晕乎乎的,只能临时匆忙收摊。
本也没放在心上,正赶上孔母来镇上给丁冬梅换新的保胎药,直呼莫不是有了。
孔云彩人窝着打盹,一听她这话,顿时惊醒,算了算小日子,是过了几天。
可又有些拿捏不准:“我往日小日子并不准,老有迟上几天的时候。”
孔母一心喜悦,又生怕自己瞎猜白叫女婿高兴一场,忙道:“那你先跟娘走一趟,就说是去医馆给你嫂子买补药。”
两相出巷子,正正好与匆忙而来的二房错过。
二房花贵跟在她娘后头,瞧着花骏住的房舍旁侧又有泥瓦匠在干活,屋架结构活脱脱是侧院子的模样,阴阳怪气道:“倒是便宜他了,捞了那么多银子不说,如今还到手这么大的宅地。”
这话无异于在二房夫妻冒火的心口再加一把火。
花二娘子,黄氏,没好气地剜儿子一眼:“闭嘴吧你,有这功夫,还不如想想怎么叫你大伯回心转意呢。”
回心转意?
花贵内心呵然:大肥肉都落到人家肚子里多久了,这会儿想着让人吐,做梦呢吧!